温白麝毕竟在温府混了十几年,他并不是没有朋友,只是实在不想让这仅有的一个朋友惹上这次麻烦。
温白琼,和他是一个字辈,比他早被抱进温府温府两三天,平时他都叫一声琼哥儿。
两个人从小长在一块,喝的一个奶娘的奶,他太清楚琼哥儿是什么性子了,认死理,倔的不行,平时说话嘴里还老带刺。若不是管家爷提拔,他都怀疑对方能不能活到现在。
但从结果来说,眼前的少年已经穿上青衣,成了管家爷身边的红人,此时还算是温白麝的上级。
此刻琼哥儿听见温白麝的反讽,马上带上范,换上上级命令下人的语气道:“开门,进去说。”
温白麝小声啐了句脏字,无奈地开门请进对方,拉出马扎,随意坐到了菜园旁。
菜园比外面安静些,琼哥儿一眼就看见了那把刀,静静插在一抔土上,前面还立着三根烧成炭条的筷子,秋风一吹,轻薄的刀身随之摇晃。
他沉默片刻,问道:“这就是你放进来那人?”
温白麝一愣,怔怔地看着枯叶刀,轻轻点头。
琼哥儿了然,这确实是温白麝会做出来的事。
五年前,北厨院的那个老伙夫,也是温白麝的师傅,无端翻墙要出逃温府,在踏出温府的那一刻,就被管家爷突然而来的一掌打死,最后也是温白麝跪求着管家爷给他放进坟里。
有时候连琼哥儿自己都会想,若是他死在前面,是不是只有温白麝这个胆肥的愿意给他收尸。
想到此处,琼哥儿有些感慨道:“这次,代价可是大了点。”
温白麝清醒过来,扭头又看向琼哥儿,问出了他今天最大的疑惑。
“府上那些人到底都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管家爷说的么?”
琼哥儿摇摇头,轻声道:“管家爷只告诉过我一人,其余人的消息我也不知是从哪来的,管家爷还让我顺便查查此事,不然我也没机会来你这。。。先不提这些,你有什么打算?真打算找人担保?”
温白麝仰起头,缓缓道:“上午走了一圈青云院,连院门都没让我进。”
“毕竟是大少爷,他那里的下人都厉害得紧。”
“过往可有请人担保成功的例子?”
“有不少,这条例本身,就是各院院主用来笼络人的手段,那些院主很愿意买下人的命。就比如槐荫院的主事,年轻时候偷摸把外面的女人带进来,还被老祖亲自抓包,最后也被槐荫老爷领走了。”
“那个女人?”
“那主事这辈子只娶了她一个夫人。”
“。。。不错。”
“不过,我估计,应该没人愿意给你作保吧。”
这话本身很尖酸,太直接,不过温白麝倒是很适应对方这种说话方式。他听得出来,对方就是这个意思。
点点头,打开拿回来的食盒,轻巧地捏起一块点心吃下。
他很是坦然地承认了这种窘境。
他自己也对作保这件事没多少信心。就像琼哥儿所说,这个条例本身是用来招揽有用之人的,甚至有些院主还会故意使些下作手段,把人绑在自己的院子里。
但他又算什么?
连学堂都未曾进入,错过了最适合开蒙修行的年龄,也没有博闻多识的文化,无论是当兵还是经商亦或是去学宫进修,他都缺了很多基础,只有一手厨艺算是能混日子。
更关键的是,造成他不得进入学堂的罪魁祸首,是当前温府权势最大的人。
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只是做饭不错的年轻废柴,去招惹山顶那头猛虎。
连向来与管家爷不对付的温府大老爷,都不见得会有这份心思。
不过,他这份坦诚,却让琼哥儿眉头再次皱起,兀地站起身,站到温白麝面前,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有些气急地问道:
“你既然自己也清楚,那你为何还要去青云院自取其辱?为何还不见其他动作?为何不来找我?你是真想死在府里?不想去找你娘了?”
一连串的问题瓢泼而下。
温白麝沉默了好一会,轻轻扭开了头。
不是他不想和琼哥儿说这些事,而是他心底里,对说这些私密的话有了恐惧。
当时,在他以为温府上下没人会到访厨院的时间点,在凌姑娘说到最后的时刻,管家爷突然就破门而入。
当时,那个教他做饭的老伙夫,做了自认为万全的准备,最后连宅墙都已经顺利翻了过去,却在踩到外面土地的那一瞬间挨了一掌。
过去两三年,在温府门前拼斗的江湖侠客无数,却连一个能抗住管家爷三掌的人都没有。
良久的沉默后,温白麝先开了口:“我去大少爷那边,是因为他还不错,不会对我们下人说难听的话,有耐心,又是同龄人,想着要是能打上照面,还能说两句。可谁知道,那里的丫鬟耳朵那么灵。。。”
琼哥儿终于反应过来温白麝的意思,低下头想了想,坐回到马扎上,说道:“我还有一些思路,你要不要听听。”
温白麝回过头:“你先说,但可别乱说。”
琼哥儿凑近脑袋,稍微压低声音道:“还是大老爷那边,我亲自带你去,大老爷知道我是管家身边的人,我要是去他那里,他应该愿意为你作保。”
温白麝听到一半就开始摇脑袋。
琼哥儿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预料,点点头,继续道:“还可以去银杏院,虽然那边一直没有院主,但每个奶娘都有收一个干儿子的权利,这些义子都算在老祖头上的,也可以绕开家规,给点好处就是,不丢人。”
温白麝回想起十年前,自己刚学成伙夫时,往银杏院送去的点心。
他并不知道是哪个奶娘喂养的他,便把点心放在院门前,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可还没等他走开两步,那点心就被里面的丫鬟拿去喂了狗。
理由很简单,温府奶娘的吃食,自有规矩,不得擅改。
自那以后,温白麝再也没去过银杏院一次。
于是在此刻,他想了一会后,还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