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外的秋风很大,吹过破损的房门时,发出阵阵呜咽声。些许风灌进房里,地上的碎屑随之滚动,像是被冲散的穷寇,撞在墙上,撞在腌缸上,在安静至极的厨房中,这声音如同暴雨,显得格外刺耳,乱人心绪。
后院里有温白麝的菜园,这些风本应清清爽爽,携带着菜花香而来,但此刻,吹到温白麝溅满血污的脸上后,只剩下浓浓的血腥味,以及刺骨的冰冷。
他抬起袖子,抹去脸上血污,缓缓跪在了满是血污的地上,伏下身子,磕下头颅。
“温白麝,参见管家爷。”
亮白袍的肥胖男人一挥大袖,声音低沉,像是大雨前云中的滚雷,说话时,连灶台上的碗都有些震颤:
“我是在问你,你可知罪?”
这就是管家爷,老祖闭关前亲自指定的温府主事。
在府外,每次来温府门前拼斗的侠客众多,最低是齐命境界,最高甚至有半步参玄的高手,但只有管家爷一人,在最后还立于门前。
在府内,杂役穿麻衣;各院主事,青年才俊穿青衣;各院少爷,院主们穿锦衣。只有管家爷一人穿亮白绣金线的绸袍。
温府十七大院,二十四堂,加上开在外面的店铺无数。若是在江南富户的家里,至少也要有四五个管家分别管事,才能让这么多地方的人员调动通畅,上下通明。
但偌大一个温家,只管家爷一个,就足矣。
连老祖仅剩的亲儿子,凌云院院主,府上仅有的大老爷,都无奈要受他的管。
不服不行。
他是府上,除开老祖外,唯一一个参玄境界。
在温白麝的记忆里,作为温府现在第一高手的管家爷,从来没有亲自来过厨房这种君子不入的场所。无论是东南西北哪间厨房,都是如此。
可今天,他偏偏就来了,还来的恰是时候。
方才那一掌,比温白麝先前在温府门前见过的管家爷的每一掌,都要更快,更干净利落。
方才那句话,也比他过往听过管家爷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更阴沉,厚重。
如同黑云压城。
温白麝并不是一个激烈的人,他没有黄金甲,也没有玉龙剑。他很惜命。
“下属知罪,只是见她还有一口气,才救下她的命,还望管家爷念在我为温府做事多年的份上,饶我一命。”
话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管家爷就站在身前,还是因为凌姑娘就倒在身侧。
管家爷掸了掸袖口,冷冷扫了一眼温白麝后,却没继续苛责下去,而是扭过头去看厨房里的布置。
他的语调也跟着一转,不再似来时那般压迫,而是从声如闷雷降下来,变成寒风一样讯问的语气。
“做事多年。。。你来温府,十六年了吧?”
温白麝稍稍抬起头,管家爷正看着角落里的那些腌缸。
“是,再过一个月就是整十六年。”
管家爷走向那些腌缸处,继续问道:“温府可曾亏待过你?”
虽然心底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温白麝还是低声道:“未曾。”
管家爷掩着鼻,捏着把手,提起了腌缸盖子,看着缸里的东西,嗡声道:
“确实啊,你也知道温府没亏待过你。。。我看,你自己更是不亏待你自己,南海学宫的一整块生香砚,连用的痕迹都没有多少,放在市场上少说也有百十两银子,就这么被你拿来压酸菜?”
温白麝沉默。
管家爷步子不停,一点点走过厨房各个角落,不时念叨着:“避水珠,遮香炉,金羊笔。。。这是玉柳梅花瓶,你竟然拿它来装酱油?多少好东西被你糟践了。”
他似乎真的很可惜这些江湖侠客们遗落的宝贝,或者是连带着对温白麝的不满,说这话时有些咬牙切齿。
可他越是这般语气,温白麝就越觉得事情蹊跷。
向来雷厉风行的管家爷,何时有过这么多废话?又何时有过这般语气?
厨房不大,管家很快就走了个遍,期间温白麝没有回一句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这是攻心,他只是个杂役,有何必要?
如果是真情实意,又何必在现在说这些?
正想着,一阵凉风拂过身侧,打断了他的思绪。
管家再一次站到他的面前,声音再一次冷如硬铁。
“既然温府从未亏待过你,你又是为了什么,犯我温府家法?”
门外的风都似乎停了一瞬。
。。。
温府家法,对于绝大部分府上义子来说,那就是启蒙读物,用来认字的文章。
共六章,一百二十四条。
概括来说,通篇就是两个原则。
不得擅入。
不得擅出。
这其中,私自引外人入府,自然是性质极为恶劣的那一档重罪。
可温白麝从来没背过家法。
并非是他对温府不满之类,只是因为他没被放进学堂认字。
从五岁被套上麻衣到现在,他甚至没见过那一百二十四条家法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