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那你又该如何奋力而起,拼死反抗呢?
哪怕越陷越深,哪怕满身伤痕?
就算狼狈不堪,就算徒劳无功?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没人记得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值得留念纪念思念想念怀念……
Prologue葡萄酒
“加缪……加缪,快醒醒……”
啊,是我,一大早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个“葡萄酒”,只有我在真喝酒,醉倒在一堆瓶瓶罐罐里。酒馆老板给卡尔打了电话,吼着叫他把这滩烂泥拖回家。啊,那个杰出的卡尔,我的医生朋友……什么,我没醉,你们给我让开!
我推开四周的人群倒在地上,脑子里是酒馆嘈杂的说话声和叮铃咣铛的玻璃碰撞声。
我想起了我的女朋友简。昨天,她死了。我就来这里喝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人群依旧聒噪,偶有三三两两的交谈声传进耳朵。“葡萄酒”是这年头最热的话题,报纸和新闻都在大肆报道。因为他不停地四处杀人,而且既血腥又暴力,常常弄得血流满地,满墙满天花板都垂涎着黑紫色的粘稠血浆,弥漫着屠宰场的窒息腥味。就像出了事故的葡萄酒窖,狼藉一片。
酒馆里电视咝啦咝啦地响,报道简的死状。有警探声称他们几乎确信这就是葡萄酒的所作所为,现场还留下了“VINO”的标记和大量血迹。
这就是葡萄酒,就是这么明目张胆。不仅连环作案,还要众目睽睽留下姓名,告诉全世界这是他干的。媒体们就叫他VINO。
不过其他人可不这样。街坊巷间称呼他“那个人”,或者干脆就是“他”。从不直呼其名地讨论倒增加了这个杀人狂魔在人们心中的恐怖吗?——不。固然有人认为葡萄酒是恶人,罪大滔天,十恶不赦。但大部分人却感激得不得了,觉得他是正义的化身,漫画里的英雄人物,但愿警察永远别找上他。比如这间酒馆的老板。
总之众说纷纭,大家各执一词,“葡萄酒”这个人以及所有象征他和他所代表的事物都与争议挂钩。在这团团猜忌和飞沫纠结而成的都市浓雾中,“葡萄酒”显得神秘莫测,千变万化。
我伸着手脚,保持着摔倒的姿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散落在酒馆冰冷的地面上。目光呆滞,脑子里天翻地覆,就像一团风干的浆糊,怎么搅也搅不动。余光里模糊地看到电视里一大滩血,中间有个粉笔勾勒的简遇害瘫倒地的轮廓……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拧着,横在那里,成一个不自然的姿势。那就是她生前最后的摸样。她可能剧烈挣扎过,也可能企图摆脱,可最终还是无力抵抗,死于窒息和失血过多。一段折射着危险光芒的钢琴线从她颈后绕过,将她一整节脖子和头割了下来……凶手一定是个很残忍和疯狂的家伙,而且有着难以置信的力量。
四周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包裹在一个个忽大忽小有弹性和重量的球里,压在我精神的薄膜上滚来滚去,碾得它凹凸不平。看来我是真的有点晕了。
“来吧,加缪,我送你回家。”卡尔倾下身来,抗我起来。走时顺便帮我付了帐。
走出酒馆,一阵冷风吹来,冻得我浑身打颤。一阵哆嗦,脑子里清醒不少。“维诺。”,我说。就是VINO,也就是葡萄酒。我就是这么叫卡尔的。
这并不是说简——我的女朋友死了,我就要污蔑所有人都是杀害她的凶手,甚至自己生平最好的朋友。这只是我和卡尔之间的一种游戏,已经持续数年。卡尔全名卡尔·维诺,正好和三年前开始名声大噪的葡萄酒撞上。
“他们说是‘他’杀了她”
“他们在胡说八道!”卡尔说,“不用理会。”他又说,“我知道你很伤心兄弟,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卡尔说完把我拖进车后座上。
卡尔与我相识,起因就是我酗酒的毛病。他是我的医生,第一次见是在旧金山的一间二层小公寓里,那时我刚从一所地区三流大学毕业,当一名不入流的律师,白天帮坏人打官司,晚上就跑去酒馆买醉,喝到不省人事,直到天亮开始新的一天。我虽然厌恶这样的生活,对自己的现状感到反感和恶心,可我又不能摆脱这样的自我厌恶,否则就没有钱支持我生活。
前几年我还坚持人就要像史蒂夫·乔布斯,又或者比尔·盖茨一样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业出来。我选择了里德学院,而非南加州或者洛杉矶,而后又从法学院退学。当时我以为我也能闯出些什么名堂来,但我终归也没像这两人一样闹出点什么动静。可律师执照又要求学士学位,可一般律师也就只能给罪犯做做刑事辩护。所以后来我又灰溜溜回到学校,毕业后给协会做公共律师,晚上再躺进琼浆瓶罐的小山堆里,继续感受生活可恶的一面,浑浑噩噩,感慨人生再无目标。可当时又有个女孩请我喝冰葡萄酒,听我骂骂咧咧,废话连篇,直到天亮,所以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卡尔出现。
卡尔与我不同,从大学起就选对了人生路线,去了斯坦佛,又进了旧金山的医科研究所,出来做了私人医生,成功得不得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样的精英能够遇见我。
初见卡尔时他就是那种优秀人物特有的样子,勤奋、努力,阳光开朗,对生活态度乐观积极,像极了旧时人们印象中美国梦的故事主角。并且还热衷于感染他人,坚持打算在我“沉睡的”心中也唤醒对明天的渴望和对生活的热爱,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来的那么多活力。
那时候卡尔每天都要拽我出去醒她口中的那些大义之事,说要让我亲眼看到这世界还有救,仍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大有一副救世主普渡众生的态度。于是我便在白天为坏蛋脱罪,晚上再和卡尔钻进漆黑、雾气萦绕的纵横交错的巷子里,然后回来喝两杯免费的冰葡萄酒,以此循环。我们之间的“游戏”便也就此开始。
I老板、调酒师
请我喝冰葡萄酒的女孩是小酒馆的调酒师,调酒很有一套。她很漂亮,个子很高,大大的眼珠子像两颗闪烁的翡翠,短发蓬松富有质感,小巧的鼻子周围有一圈浅浅的雀斑,脸蛋红扑扑的显得很有活力,而她人也确实如此,像极了动画电影里的小人儿,调皮又可爱,总喜欢逗逗我,说这样特有趣,好像我也是什么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我还记得她请我第一杯酒时的样子。杯子是有棱角透明的,砸在桌子上有厚重的声响,里面的液体和玻璃一起反射着暗红色的晶莹光泽。酒馆里光线很暗,我的女孩就站在那里,把酒倒进杯子,放到桌上,嘴角含着笑,慢慢地推给我。她身后的架子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有些是酒,有些是调酒的原料,装在玻璃容器里。小酒馆里灯红酒绿,随着灯光挪移,映在墙上和瓶罐上的彩斑和色块便跟着一起滚动。有些照在可爱的调酒师身上,他就变得五彩斑斓起来,在酒馆暗红的黑暗和吧台后昏暗的蓝光中像是一只旋转的蝴蝶,翩翩起舞。而我就坐在那里欣赏,一看就是一晚。期间说了什么,喝了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有那只蝴蝶和旋转的光斑挥之不去。
这天晚上旧金山的警察就来查案子了,一上来就找到了酒馆的老板。遇害者有两名,其中一名女性曾在这间酒馆工作——她就是简。
警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酒馆老板,因为工作上难免会有摩擦,这或许就会使老板有理由杀死自己的员工,成为大家口中的“那个人”。但事情并不是这样。
简也是个勤奋工作,热爱生活的人,除了和客人闲聊外最热衷的就是开发新的酒品,调出更令人满意的鸡尾酒,为此可没少找我试验她新想出的点子。对此,客人惊喜,老板也自豪,他又怎么会亲自杀死自己最喜欢的员工呢?工作上简又随和又友好,也不大惹人不高兴,又怎会发生摩擦呢?可见这些条件都不满足,酒馆老板显然是无辜的。
但酒馆老板偏偏却又是葡萄酒的忠实支持者,正如卡尔的正义一般,他也始终坚信葡萄酒杀死的都是罪该万死的恶人,就像两年前袭击他外祖母的歹徒被残忍地杀害一样,这是正义的降临。
那一天刚入夜,他的外祖母在外买完东西,正抱着一大包食材往家里赶。可她刚埋着头,一扎进回家路上最后几个小巷子里,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就架在了她脖子上。一个用黑布缠住脸的男人从夜里现形,要她把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不然就杀了她。老人家浑身打颤,哭着求他别动手,除此之外就什么也做不到。可就在这时,巷子深处,旧金山的独特气候与工业时代所造就的缕缕薄雾中走出一人。劫匪最先注意到他,用刀指着他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可那人是葡萄酒,他把手指捏得嘎吧作响,逼得歹徒踉跄着后退。他在他眼里看到了恐惧,一种即将失去生命或遭受痛苦折磨的可怕预感——这在葡萄酒眼里是种奖赏。
雾气从他脚后卷起,然后就是一个声嘶力竭的痛苦尖叫。酒馆老板的外祖母动弹不得,麻木地站在那里,在极度的惊悚中瞪大了双眼,突然就被什么液体溅了满脸满身,那上面有人的体温。
那一晚,巷子里死了条野狗,雾气翻滚着把他包裹起来。
老太太事后说那天夜太黑,而且自己当时非常害怕,没能看清“他”的长相,但正如葡萄酒的其他声援者们一样,她也始终坚信:“无论他是谁,他都是个英雄!”
听别人说的故事总觉得和自己无关,直到事情真真正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才感到一切都那么得真实。可不同的是,那个别人口中的老女人活了下来,而我的简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