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后,此次上榜的一众士子开始等着吏部分派官职,家中有关系的、得了贵人青眼的最早领到官职。状元裴纶因着父亲安乐侯裴度的关系,领了户部承议郎的职务。虽说是个闲散官员,但家中有爵位归他继承,他也不放在心上。排名靠前的、没得贵人青眼的,得个小官。比如榜眼苏衡,因他父亲苏焕向来不屑于攀附权贵,没有得到林相的青眼,不过好歹也没得罪过林相,最后入职翰林院,领了个从六品小官,好在他素日里只潜心学问,故而对这一官职他也甚为满意,每日勤勉奉公,协助院使编纂。探花郎元宁那日奉旨探花,俘获无数贵女芳心,甚至坊间风言圣上所出常华公主也属意于他。奈何元宁不愿意留在长安,林相顺水推舟,将他外放到益州,给益州刺史公孙玉做了长史。
等吏部冗繁的流程一一走完,元宁再舟马劳顿西行千里到达益州时,已是流火七月。
到得益州,元宁先去刺史府拜见了刺史公孙玉。公孙玉出身庶族,行伍起家,因协助圣上平定了徐敬业反叛作乱,得到圣上信任,便委了益州刺史一职,将兵镇守西南。益州刺史的职位不可谓不巧妙,相较于长安、洛阳等地,益州虽地处偏远,但其时富庶,时人称“扬一益二”。战略位置也十分重要,向西可辖制吐蕃的虎视眈眈,向北可牵制范阳,可协助出兵北狄。公孙玉因不在朝中,故而远离朝中纷争,不偏不倚。
元宁毕恭毕敬地拜见了公孙玉,公孙玉见她虽然年纪轻,但气质脱俗,眉宇间自有一股朗然正气,进退得宜,心里不敢轻视,抚了一把胡须,笑道:“探花郎快快请起。探花郎年少有才,来我益州老夫求之不得。”元宁连道不敢。两人一番契阔往来,公孙玉便将派给她的几位随从带元宁去长史府安顿。随从中一位名唤张乔的,是几位随从中年龄最小的,性格也最活泼,一路上不断给元宁介绍此地的风土人情。说话间,一行人到了长史府。
长史府离刺史府不远,主要是为了刺史召唤时能快点到。长史府低调不起眼,绕过门口的照壁,便是长史平日与幕僚议事的一个小厅堂。过了厅堂穿过回廊便是长史的书房和起居室,最末是几间厢房和客房,可供几名长随、仆妇和客人休息。元宁见府里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且打扫得干干净净,便放置好行李,召了众人训话,自此安顿下来。
七月的益州,烁玉流金,酷热难耐。长史府里虽有冰镇着,但也抵御不了堂外的暑气,只有院子里梧桐树上栖着的无数鸣蝉叫得起劲,愈显聒噪。元宁在书房里翻看着前任长史留下的公文,益州府虽地处西南,但前朝晋平帝时期,吐蕃屡屡来犯,使得此地民风彪悍,坊间斗殴时有发生。最让人侧目的是此地不知为何火患频频,尤其是四月间那场大火,可谓火烧连营,导致简崇坊、孝阳坊上百人死、上千人伤,致仕公孙玉被御史大夫弹劾。看到此间,元宁不禁眉头紧蹙,脸色益发凝重。范阳刺史燕远山对益州虎视眈眈,早就想将公孙玉取而代之。
如若公孙玉这次失了圣心,难保范阳燕家不把手伸长,甚至伸到益州来。思及此,元宁朝门外唤了一声:“张乔!”张乔立马迈进门来,抬手抚了抚额上浸出的汗,躬身侍立道:“长史大人!”见自家长史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不仅收起玩心,面上肃然起来。“随我去前次失火之地看看。”元宁吩咐道。
二人轻车简从,未着官服,来到了简崇坊。只见原本高大的坊门早已在上次的大火中化为灰烬,原先熙熙攘攘的坊内杳无人烟,遍布断瓦残垣。那次大火后,二千余名坊民拖儿带女或投亲,或奔友,无亲友可投的便去了城东的文殊寺,帮助寺里和尚做些杂事,换得一日两餐和头顶的片瓦,剩下的由官府做主,统一放到义庄做那整日与死人打交道的工事,政府每月发放些许米粮,聊以糊口。简崇坊里正也在此次救火中丧命,妻儿去了外地投亲。
元宁让张乔唤来了紧挨简德坊的崇德坊里正,里正将火患前因后情细细向元宁禀来。原来益州盛产蜀锦,内下扬州,外运西域,坊户白日间劳作,到夜里家家户户都喜纺纱贴补家用。偶有妇人,失手打翻烛火,遂酿火起。为绝此类祸患,益州府出禁令,勒令民户夜间不得纺纱,如若发现,纱料纺车没收,服劳役三月。如有发现却隐瞒不报者,与其同罪。岂料此令出后,火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失火益频。民众皆以为有鬼神作祟,一时间火神教盛行于益州府,甚而还有作奸犯科的人趁机欺弄妇孺及无知小民,风气大乱,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