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章(下)(1 / 2)煦仁纪要首页

煦仁二年三月,庆熙都城,府司西狱。

已经接近丑时,牢房流沙墙隔音效果并不好,能清晰听见两侧案犯震天的呼噜声。周澍没什么困意,从草席上坐起,适应了一会墨一般的昏黑。除去今日早晨被狱卒拉出去提审外,他已经在这个低矮到无法直立,没有窗户,狭小逼仄的地方待了一整天,让人喘不过气来。肚子里一阵翻滚——他不是没饿过,一个白馒头就水,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只是总有一种虚无缥缈又时时萦绕的念头,不如死了一了了之,动摇着他的心旌。

“你这辈子已经走到头了。”

“即使苟且活下来,你也是为天下所不齿,名节尽失。”

“不如以死明志。”

周澍猛的摇头,把这个观念从脑海中竭力扔出去,死死掐着自己的拇指。强忍着牢房内的恶臭,他深呼吸,梳理自己的现状:本来殿试的结果就备受关注,十二日之内举国尽知,崔文光触柱而死更推波助澜此事,恐怕是个读书人都知道他会试徇私舞弊;今早三司提审,他会试的卷子被重新钦点,其中“王”字旁改“玉”与崔文光口供相符;他又得知,同被诬告的主考官宋茂家中搜出了一箱金银财宝,上以山核桃、冬笋等年货作掩饰,几近坐实了受贿偏私的指控,现御史台正在审讯他。凡此种种人证物证,都在往于他不利的方向发展,更有民间舆论甚嚣尘上。

他感觉碰到了陈年的脏污,索性把手收回来揣着,笑这地方究竟还有什么是干净的。现如今能利用的东西并不多:李甫,宋茂与他同时在接受审讯,三人中任是有一个被逼供承认,这罪就已经板上钉钉,任是天神来救也无济于事——但他掌控不了。府司西狱自然是聪明的,将二人牢房隔得老远,为避串供。周澍从肩膀附近掐出一只虱子来,皮肤下游走着一阵恶心。老师那边……周澍本不想牵连他,但今日文先生又托人传话,说明日下午来探监,好歹也算是多了一条出路。周澍唯一有些把握的是天子对他文章的态度:正因自己殿试的卷子是宣宗亲选的,皇帝会明白他没有任何作弊的动机。只是就柳台谏一事最终处理的态度,宣宗大抵更乐意将他作为科举舞弊杀鸡儆猴的“表率”。

一只不知是苍蝇还是别的什么飞虫,整夜在周澍头顶徘徊,仿佛已然把他当成了一具尸体。周澍心绪重重,终是挨不过困意,蜷着身子在狭窄的石板床上睡死过去。牢房之外,苍白的月亮从云层中隐现,高悬于树梢之上;皋陶所管辖的一方土地四下寂静,唯有流萤点点仓皇。既然不知道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不如先拥抱死亡的姊妹。

庆熙宫室,宸乾宫。

得知宣宗从猎苑回来,整个宸乾宫从上到下都有些惴惴不安。近日宣宗心情极差,在外朝尚有起居舍人在场,他多少在意自己留在史书上的名声;一到内朝,大门一闭谁也不见,从早到晚埋在案前,负责送膳的左有皇帝严令禁止进入,右有太后施压,后怕等事情过去又变成自己办事不力,真是里外不是人。最后还是李修元冒着死罪在门外长跪了两个时辰,劝宣宗为了身体考虑多少吃一顿,又提议去田狩散散心,这事才看起来像是有个了结。只是宣宗表情依旧凝重非常,众人都不胜惶恐,担心一个不慎自己掉了头还连累全家。

宣宗仍是田猎的那一套骑装,窄袖紧束,发髻高盘,系带飞扬。宫人虽叹于当今天子神威,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修元见他步伐清爽不少,知自己提议的法子起了作用,恭敬地迎上去为皇帝更衣。

“陛下,文成殿已经叫人彻底清扫了三遍。此外,重华山金顶寺的圆昭法师明日抵京,仰序陛下圣德仁治,择吉日在前殿作法事,慈愍苍生,彰被王威。”

“嗯。”宣宗兴致缺缺,李修元报上来的事情大都只是听个过场,双眼紧紧盯着今日三司送来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