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落霞院,老爷和夫人不在,肯定是去陛下面前请罪了。院里其余的宫女和太监,全随许清筠坐在台阶上,众人在等一个结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随处可见,外人羡慕不已的红墙内,毫不相干的人,处于同一间囚笼,命运便被迫相连。谁也不敢说话,大家仿佛一群毒哑了的丧家之犬。
细雨绵软地洒落在脸上,落霞院可算等来位蓝衣内侍,他叫董呈,是太子的人:“许清筠是谁?”
“是奴婢。”,许清筠屈膝行礼。
“受刑的贱婢杨双双快撑不住了,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准她留几句遗言。你且快些赶去轩武门,不然就晚了。”
提起裙角,许清筠奔驰在石板路上,连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嗓子眼冒烟地赶到轩武门,杨双双已经咽气,她死不瞑目。
“太子殿下说,许她留几句遗言的。”
行刑的卫兵用白布把杨双双盖住,准备抬走丢到宫外的乱葬岗去:“是她自己无福消受殿下的恩赐,可怪不到我们头上。”
“双双的银簪,小姐赏的玉镯,还有她最喜欢的保福金猪锁全不见了。金锁是她娘亲入宫时亲手为她戴上的,你们不能昧了~”,许清筠的理智有点崩溃,竟然张开手去拦人。
领头穿官靴的,上来就蹬了许清筠一脚:“不识好歹的小贱人!我告诉你,东西是我拿的。怎么着?你难不成想去太子面前告状!”
许清筠跌倒在地,胳膊和手全擦破了皮,渗出些血来。调动真气,她正准备爬起来,想借四下无人的时机替杨双双教训这些气焰嚣张的卫兵;思索间,万顺到了,他拉起许清筠。
“殿下的口谕,尔等胆敢不遵,是不把宫规放在眼里,又或是对殿下有何成见吗?”
“万内侍,您消消气。我们哥几个下手本就不知轻重,这宫女又太倔;稍微没留神,居然在师侧妃的宫女赶到前给打死了。说到底是个死刑犯而已,横竖是个死字,遗言说再多不过是废话罢了。至于太子的宅心仁厚,宫内宫外啊早传遍了,无需借此事继续宣扬。”,此人不给万顺和太子面子,看来另有靠山。皇宫里能压太子一头的人,屈指可数。
万顺不卑不亢,手持太子的佩刀:“诸位当差辛苦,我自然知晓,但太子侧妃的陪嫁丫鬟与寻常宫女不同。既然没能留下遗言,留件遗物也行。”
“不要簪子,要金锁。”,许清筠站在万顺身后。
领头的卫兵不情愿的掏出金锁:“呵呵,太子殿下的人,够气魄,咱们走着瞧~”
“慢走。”,万顺伸手去接,那人故意偏手,把金锁掉到地上。
许清筠彻底动了杀心:“你日后走路可要小心些~”
“再瞪,我挖了你的眼睛,呸!晦气!”
地上有滩红艳艳的,冒着微微热气的血渍。不久前说要教许清筠女红的杨双双,短短数日已被活生生打死。浑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金碧辉煌的皇宫里,身份低贱意味着命如草芥。拿太子侧妃的侍女之死来威慑流言,结束近两个多月的朝野非议。对陛下而言,相当划算,反正就一个陪嫁丫头罢了,连庶女都不是。庆阳门和落霞院的位置,杨双双护主失言,落入圈套,完全不重要了。
“膳食局的事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必须一辈子埋在心里。”,万顺提醒许清筠。
许清筠把金锁上的血迹擦干净:“双双是我朋友。”
“我知道。”,万顺把袖子里的鞋拿出来。
许清筠穿好鞋子:“能不能,,”
“师家会为她安排的,不用我们操心。”
“也对。”
万顺送许清筠到天佑宫的门口,留下灯笼便回去了。落霞院的灯重新亮了起来,光照不到的地方,肯定蛰伏着许多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我不害人,人要害我,这是非之地必须快点离开。走之前,方才趾高气昂的卫兵得先杀了。
“奴婢拜见老爷,夫人。”,才进屋,许清筠便行礼问安。
师夫人没让她起身,而是走到许清筠面前,半蹲下来:“马车在等着,我只交代你两句话:主仆,是先有主才有仆。师家,断不是案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奴婢自幼进宫,幸得小姐垂怜出了冷宫,恩同再造。只要小姐不弃,清筠愿一生一世侍奉跟前,绝无二心。”,许清筠正视师夫人的眼睛,无比诚恳地答话。
师太傅轻拍女儿的手安抚她:“册封大典完成,太子便会出宫立府,且让他们嚣张些时日。”
“小不忍则乱大谋,女儿会挺直腰杆,静待佳音。”
告别师老爷和师夫人,由宫门折返回院的途中,师小姐让许清筠带她去杨双双行刑的地方。许多世家大小姐对行刑之地极其忌讳,师萱儿此举令许清筠多了点意外和惊喜。
“虽然血迹清理干净了,但长凳的划痕仍在。双双怕疼,肯定熬得格外辛苦。其实,我母亲早就收了双双当义女,她本不用进宫里受气的。但怕我一个人在宫里受欺负,便执意要陪我进宫,怎料,她会死在我大喜之日前。清筠,现在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你明白吗?”,师小姐坐在漆黑如棺的长凳,脸上是许清筠从未见过的严肃。
许清筠立即跪下:“民间一女不嫁二夫,皇家一仆不侍二主。清筠,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你不负今日诺言,师家和我必然保你此生,平安顺遂。”
二月二十七,彩虹悬天,祥瑞至极。太子殿下同时迎娶正妃和侧妃,年仅十一岁的许清筠破格晋升为了一等宫女。
“今夜,殿下不会过来了,叫他们去睡吧。”
许清筠踮脚,看见先到的万顺,迫不及待地告诉师萱儿:“良娣,来了,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