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年中,资金利率大幅飙升。市场资金极其紧张,都在闹钱荒,股票市场延续下跌。成舟有一个借款客户突然拿不到足够的过桥资金,这就麻烦了。如果过桥资金不够,银行就不会放款,而且还会对之前的资金进行抽贷。只要一抽贷,整个企业就基本完了。这个企业在选择违约银行贷款和违约成舟的资金之间选择了违约成舟。如此选择的原因也是在于一旦违约银行,资金就会被抽贷,公司信誉迅速在整个银行系统恶化,各个银行都会开始抽贷,那这个企业就很难有生还可能了。而违约成舟,最多就是产生一笔三角债而已,影响甚微。
企业的这个选择让成舟如坐针毡,因为马上就面临半年付款日了,想从别的地方腾挪都来不及了。成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一点点影响信任的事件。信任这个东西就像沙子堆砌的城堡一样,堆砌起来相当不易,但是要垮掉却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好在成舟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只好安排小成进行了相应的做账,希望这个企业能在将来把欠他的钱还了,他再慢慢来平账。
经过小成的测算,既要弥补这个窟窿,而且还要按照约定条款付给资金方的利息,这个业务的规模会至少放大一倍,否则就顾头不顾腚了,迟早要露馅。成舟看了测算之后,心里堵得慌,真是一点小错误就带来了很大麻烦。为了掩盖这个小错误,他不得不去犯更大的错误,以至于他现在不得不进一步扩大影子银行规模。他当然也很清楚危害,这就是银行这个行业面临的天然属性。这本来就是一个高杠杆业务,把利润和风险都会成倍地放大。要是银行还好,有内控,能再融资,实在不行还能找央妈,实在不行就摆烂,反正肯定有人来救的。但是他这种影子银行不行,内控不行,没有央妈,也不会有人来救,而且只要一旦出现信用事件还会被司法机关打击,是见不得光的。成舟这种影子银行业务要么赚大钱,要么就死无葬身之地。只有二选一,没有中间途径。
成舟现在已经被逼到这条道了,扩大因子银行规模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他无法通过资本市场再融资,只有通过扩大银行银行规模来以时间换空间。对成舟来说,这个问题也很清楚,要么立马爆雷,要么就通过扩大业务来往后拖延。拖成功了就掩盖过去了,拖不成功就只是一个更大的爆雷而已,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赌一把。
成舟为了扩大影子银行规模就必须找到足够多的资金出借方。他也想了不少办法,比如经常请一点穿着红色僧袍的喇嘛到他的四合院一起念经,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喇嘛给他册封为仁波切,佛教音乐从来就没停过,谈论经书的时间更多了。随着成舟影子银行规模的扩大,他也不得不面临和正规银行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客户的质量越来越差。无论是借钱的还是出资的,都变得更差了。他对借钱的企业的信用评级也降低了,以前只借钱给那些家底很厚的、经营良好的企业,这些企业只需要临时周转一下而已。但是,现在就不得不借给那些经营稍差的企业,因为好企业没有那么多。出资方也变得更差了,以前借钱给他都是对他无比信任的人,且他从每家哪里揽收的资金规模都控制在较小的数量上。现在,为了扩大规模,也不得不找那些对他人身信任度没有那么高的,也不那么信教的人承揽业务,也放大了每家每户的规模限制。
小成帮助他叔叔进行了乾坤大挪移,其实也不复杂,就是把新资金直接拨付给之前资金应得的利息。帐一算下来,窟窿在变大,因为之前借给成舟的资金利率更低,而现在水涨船高了,这些本来就更多是基于商业利益考虑的客户要求的利率也更高了,但是违约的那几笔资金的利率都很低,这就产生了负利差。这就需要把钱借给那些愿意支付更高利率的老板,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这说明这些企业从别的地方也很难借到钱了,才会支付这么高的利率。高利率对企业来说也是很沉重的财务负担,对企业的经营也产生了风险。因此,这样的行为无疑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马梁处理完了一个雷,把家电公司剥离出去了。算下来等于也没有赚到什么钱,但是毕竟把烫手山芋给扔出去了。现在主要的产业就是这个煤矿。这和收购时的商业模型差了很多,煤价完全没有止跌的迹象,无论是国营还是民营煤矿都还在使劲开采,但是需求又相对疲弱。马梁很是担忧这样持续下跌的话,那他就会被迫往里投入资金,他现在也面临着资金不足的压力。他父亲调离实权岗位之后,融资难度陡然上升,其他可用资金来源也变得相形见绌。
真正麻烦的还不是马梁父亲调离了岗位,或者家电企业被杨总掏空了,而是马梁的合作领导被调查了。新一届政府苍蝇老虎一起打,马梁的这位合作伙伴官职不高,但是在煤炭行业的江湖地位很高,专业性上更是有口皆碑。他在审批各个矿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肥矿,前老板简直是暴殄天物,明明守着一个好矿,但是硬是不知道其真正的价值。这个领导到处寻找合适的合作对象,这个合作对象既要有足够的财力,还要是煤炭行业的行外人。既要有足够的资源,而且还不能玩仙人跳。要找到这样一个合作对象还挺不容易,当见到马梁之时,领导就意识到了马梁是最合适的人选。
马梁家有足够的财力,父亲是银行省分行行长,在金融圈耕耘多年,具有很大的关系网。爷爷的门生故吏更是众多,这些关系网都能为马梁的事业提供必要的支持。马梁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煤炭行业,因此对其中的门门道道不甚了了,就必须要依靠他来进行相关的疏通。这两条相对容易满足,而后两条要满足起来就更不容易了。有资源的人完全可以甩开他自己干,这样他也只能干着急,毕竟他是体制内的人。如果对方真的找到更高层级的领导,他也只能放行,因此他需要这个人的人品足够好,不会玩仙人跳。马梁同时满足了这几个条件,这也就是领导在苦苦寻觅的人。他只有找到了这样的人选之后,才会透露矿的信息,否则他是谁也不会透露的。当然,如果前老板挖得越来越深,完全可能掘进到优质煤层。如果被前老板本人发现了这一秘密,那他的专业知识也就白费了,他的财运也就白白浪费了。因此,当看到时间一天天流逝,他越来越心焦,暗地里寻觅合作对象的脚步也加快了,最终经过各种试探,选定了马梁。
拿下矿之后,马梁果真对他的建议言听计从。马梁想着他也有股份,他断然不至于害自己。因此,他也就相信专业人士的建议。技改、重新跑完所有手续等等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在领导的指导下,倒也不用跑什么弯路,节省了不少时间。当时煤价还很高,时间就是金钱啊,早一天产煤,早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们的合作都是亲密无间的,马梁从他爷爷的行为中就知道了,要学会分享,一个好汉三个帮,因此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跳过合伙人的想法。领导看到马梁既尊重他,又照顾了他的利益,这样的合作对象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因此也非常满意。虽然他年龄比马梁大了不少,但是没有一点架子,马老弟长马老弟短。他也知道,闷声发财的道理。一旦和马梁合伙做生意了,其实就是他的把柄在马梁的手里了,马梁是社会人,是民营老板,而他是体制内的人,有纪委管着他。因此,他也知道,和马梁搞好关系不仅仅是合作的需要,而且也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
麻烦事也不是没有。老矿主后来知道了他的矿卖低了,而且也知道是这个领导在后面给马梁出谋划策,因此总想让马梁给他补一点钱。马梁倒是觉得捡了个便宜,虽然是矿主完全自愿卖的矿,也没有强买强卖,但是价格还是过于低了一点。矿有如此好的煤质和储量,再给老矿主一点补偿也是合理的。当时煤价也高,马梁资金流也很充沛,再补偿老矿主一点也未尝不可。但是,领导制止了马梁的想法,他认为马梁还是涉世不深,像这种矿主的矿来路本来就是巧取豪夺来的,卖这个价钱并没有亏欠他。而且他这种人属于地痞类,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他就会像狗皮膏药似粘着你了。
领导动用他的关系,找了当地的关系对老矿主进行了恐吓。这倒是暂时把老矿主给摁住了,但是过节也埋下了。老矿主现在手头有一大笔钱,成天满世界游山玩水,但是偶尔总会向纪委举报一下。他也没有真凭实据,就凭他的猜测,这种举报的效力也很低。因此,马梁和领导都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在新政府上台之后,反腐局势顿时从严了。领导内心焦虑,但是外表仍然没有显现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些举报大多没有过硬的证据。纪委的人也都知道这些举报,领导甚至主动去纪委说明情况,就是要突出他的廉洁,让办案人员从信誉上就质疑这些举报,以图蒙混过关。
但是纪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见过各色人等,有装疯卖傻的,有主动出击的,有负隅顽抗的,反正目的都是一个,就是逃避打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矿主坚持不懈的地举报,这也让领导在纪委那里挂上号了。举报对老矿主来说就是成本极低的一件事,材料打印出来往信封里一装就完事了。老矿主拿这个矿本来就是来路不正,但是他此时也讲起了公平,他认为马梁的出价是不公平的。这也就是很多人的观点,我可以对你不公平,但是你不能不对我公平。我对你不公平,那是我聪明,你傻。如果你对我不公平,那你就是欺负人,我就要鸣不平。他们在乎的是公平吗?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多拿一点。老矿主从当地村民手里巧取豪夺的时候,他可不讲公平,而是威逼利诱,才终于拿到了这个矿。马梁买矿可是公平协商,他当初也认为只值这个钱,等马梁在领导的指导下把矿的真正价值发现出来之后,他就心里忿忿不平了。大多数人的心理活动都是很奇怪的,总会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作是自己的东西。这个老板就是这样的人。公平交易,没有强买强卖,但是等马梁把煤矿等最大价值开发出来之后,他就觉得不公平,觉得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偷窃了,他就没想到是自己有眼无珠才导致了这种局面。
老矿主的持续举报也的确引起了纪委的关注,但是也没有实质性证据,因此也没有正式开展调查。纪委的人也知道,他们也有不少时候变成了工具人,变成了不怀好意的人的工具。只要对谁不满意,就向纪委进行举报。很多时候,被举报的人是无辜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反而是举报者无理取闹。因此,纪委也没有办法对所有举报信都去一一查证,除非有比较过硬的线索。但是,有一条线索引起了纪委的关注,那就是领导的女儿从高中开始就在美国留学。一个小小的处长哪来这么多钱呢?
随着调查的深入,领导的问题逐渐浮出水面,马梁和他之间的关系也逐渐浮出水面了。领导也听到了风声,赶紧让马梁切断和他之间的联系,一切资金往来证据都要销毁。马梁本来还觉得无所谓,这种事情不很常见吗?任何一个领导只要能管点事,总会有人来举报的。但是,马梁爷爷提醒马梁,现在不一样了,要注意不要落人口实。再加上合伙人的紧张态度,马梁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但是,他转念又想,他既没有行贿,又没有骗钱,只是靠着合伙人的专业知识发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给合伙人的股份也纯粹是他的知识所应得的。
马梁此时手头已经没有钱了,如果煤价再继续下跌,他就不得不贷款来补充流动资金了。和流动资金比起来更严重的是,他的合伙人在接受调查。如果真出事了,他的煤矿想要借款也是比较困难的了,金融机构都会唯恐避之不及,谁会去招惹一个涉案的资产呢。马梁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变得有点草木皆兵了,经常往BJ跑,找各种人打听消息。但是,这个反而加速了调查的进展。他四处打听,四处活动,引起了纪委的人的注意,大家反而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大案。
马梁也想到了把煤矿转手,自己哪怕不赚钱,也能收回投资,这样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也可以够他东山再起的。此时煤价还在继续下行,民营煤矿普遍经营困难,全行业都在陷入亏损,只有极少数煤矿资源极好、成本极低的矿还能赚钱。不少煤老板都在谋求把煤矿卖给别人,这些煤老板也知道,这么搞下去,煤炭行业必定会迎来大的整顿,各种藏污纳垢的东西都会浮现出来。但是,在这种大整顿完成之前,煤价难以止住下跌。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国有企业和大型企业才有足够的资金撑过行业的寒冬。一般的小矿是很难熬过去的。即使熬过去了,也必定会提升各种安全生产投入,这些都是很大的一笔开支,能不能赚钱、何时才能再次赚钱完全就是未知数。
在这种行业寒冬期,是逆向扩张的好时机,但是这些是大型企业的专利。马梁是个体矿,他的资金实力并不足以支撑他进行这种逆向扩张,甚至能不能安然熬过去都很难知道。他父亲已经调离了实权岗位,合伙人又在面临调查。马梁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压力,感叹时代已经变了,生意难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