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1 / 2)坝河西首页

90年代中期,经过了几年的经济整顿,一路狂飙的投资这驾经济增长的马车被摁住了,但是大量的产能投放出来了,总得找到去处,要么是国内消费掉,要么就需要出口。因此,外贸在这种背景下如火如荼,到处都一片红火。但是,突如其来的亚洲金融危机使得这本来很完美的无缝衔接顿时赶不上趟了,全国经济形势都变得非常艰难。民营企业还能靠着灵活的机制、更高的效率在夹缝中求生存,先活下来再图发展。可是,之前风光的,饭碗铁的,左邻右舍都羡慕的国有企业,现在大多都变成了老大难。

在这种惶恐不安之中,很多厂子加速走向没落。可是,这些操劳大半生的技术工人,青春都奉献给了厂子,他们又有什么出路可寻呢,拼身体拼不过乌泱泱的农民工,可是拼技术又不一定能拼得过自动化装备。也就不外乎卖卖早点,打打零工,帮补家用。这些下岗工人大多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几十年来视厂如家,但是这个家说没就没了。之前,虽然厂子效益差,但是风雨飘摇的家也还是个家。现在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根的浮萍,心理空落落的。

我们主人公之一的成舟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小时候的成舟总是以工厂子弟自居,每月能看上一场厂里组织的电影晚会,夏天总时不时会有汽水,冬天也总是有厚厚的瓜皮帽子以抵御严寒,过年还能发上一袋水果糖、奶糖和瓜子花生作为年货。在和别的小孩打架时,也总是底气十足,即使明明打不过,但是绝不会在气势上输人一等,总是会桀骜不驯地说:“你们给我等着,我要叫厂里保安来揍你们!”想想也可知道,厂里的保安怎么会听一个小毛孩的话呢。成舟之所以冒出这样的想法,也是看到了之前厂长的儿子在外招惹别的孩子挨揍之后,回到厂子果真带着几个保安把那几个孩子追着打。因此,之后每次只要成舟在外打架打输了,都会威胁别人会叫厂里保安来帮忙。自然而然,厂里保安非但没有帮他出头,反而每次都嘲笑他。

成舟开始想不明白,他和厂长的儿子在同一个班读书,是同学,父母又是同事,理应享受同等待遇,或者视为同等待遇的,为什么厂里保安每次都帮厂长儿子出头而不帮自己。后来也大体想明白了,厂长可是一厂之长,而成舟父母只不过是普通的车工而已。但是,这不妨碍他明知厂里保安不会帮他出头,他也会扯着厂里保安的名头来吓唬别人。这是他作为大院子弟最后的骄傲了。

虽然没有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但是成舟的脑瓜子还是很好用的。在一片读书无用论流行的时代,他还是没有费太多精力就每次都能考得不错。成舟父母没有读过多少书,干了很多年也只能当个普通工人。但是,他们朴素地认为读书能改变命运,尤其是他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家庭,读书可能就是唯一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了。因此,尽管成舟经常淘气,他们还看在成舟学习成绩好的份上,每次都去给别人赔礼道歉,也没有真正责骂成舟,更没有中断他的学业,把他变成广大南下打工大军中的一员。

后来厂子效益越来越差,成舟父母的奖金也是时有时无,基本工资经常面临拖欠。厂长的声望也开始下降了,工人们不再怕厂长了。开始拖欠工资的时候,工人们大多都表现出了充分的理解,理解厂子的困难,理解厂长的困难。但是,后来工人们不打算理解了,对厂长的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了,发展到最后经常闹到堵厂长家门的地步。厂长一家的生活和工人们比起来还是极为宽裕的,天天都能吃上肉,但是厂长一家的生活节奏变的更乱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堆讨要工资的工人。厂长太太何时受过这种气,每次都和工人对骂,要在气势上胜过工人。厂长左右得罪不起,只有两边讨好,一边向工人宣讲国家政策,一边向工人许下空头支票,另外一边也要安抚太太。

这种乱糟糟的生活可严重地影响了厂长儿子的学习,本来学习就吊儿郎当,在老师的各种小灶下也就一个中等。现在可好了,学习氛围没了,小灶没了,成绩自然也更不行了。到后来,当成舟更加努力读书的时候,厂长儿子终于辍学了,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落差。厂长虽然气得上头,但是也被工人围攻搞的焦头烂额,管儿子的学习他也是有心无力。厂长太太本就是一没有多少涵养的粗人,只不过这些年,因为丈夫当了厂长,经济比较宽裕,家里各种化妆品从来不短缺,别人见了之后总是非常客气,因此也装模作样地当起了领导夫人。

自从厂里效益大滑坡之后,厂长不受人待见,厂长太太就更加不受人待见了。因此,她天天都在家里阴阳怪气,一会儿厂长无能,管不住工人。一会儿工人忘恩负义,一落难就不记前恩。一会儿怪上级领导,不再罩着厂子了。她越想气儿就越不顺,气儿越不顺就越想。天天就在这样的轮回中长吁短叹,因此也无力管孩子的学习。当然,在她的看法里,读不读书不是那么重要,有没有关系才重要,会不会搞关系才重要。他老公不也就一个初中文凭照样能当厂长嘛,她大字不识几个,不也能照样对厂子的经营说三道四嘛。因此,她觉得孩子读不读书都不重要,反正从1996年开始,读了大学国家也不再包分配了,读了不也得靠关系才能找到好的工作嘛。厂长儿子的书就这么停了,也没去找工作,就在家里待着,整天玩玩音乐,其实也就是吹吹笛子,照着录音机模仿港台歌星哼哼而已。

成舟父母没读过多少书,天生就觉得读书很重要,认为读书是改变他们家命运的捷途,因此虽然家里生活紧张,也是鼓励成舟读书。后来厂子更加清闲了,生产也基本停了,成舟父母也有更多时间在家里照顾成舟的饮食起居,把成舟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到了高中阶段,成舟已经变得很懂事了,对学习也更加上心了。在学习之余,每周末他总是会到学校后面的小山,朝着山垭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陷入沉思。他是在想省城会是什么模样,首都BJ会是什么模样。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成舟对省城,对BJ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那里的房子会更多,街道会更宽,小汽车也更多。但是,房子究竟有多多,街道究竟有多宽,小汽车究竟有多多,却是完全没有任何概念的。他对大学校园倒是有着很深的向往。成舟的一个表哥在BJ打工,有一年春节,表哥回家到成舟家来做客,晚上和成舟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以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的口吻向成舟介绍起了BJ的繁华。表哥给成舟说,大学教授都是坐着飞机来上课的,课一上完又坐着飞机走了。成舟听完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学教授居然是坐飞机来上课的。

当然,表哥也是个半吊子,他把教授去别的城市讲学当作了教授的日常工作状态。但是,这还是让成舟充满了好奇,心想一定要去省城,不,一定要去BJ看看。因此,成舟总是在周末的下午去学校后面的小山上对BJ展开遐想。他相信,他肯定会去BJ的,最好是去读大学。此时的成舟对BJ的方位一无所知,只知道BJ在北方,但是相对于他所坐着的石头的方位却是搞不清楚。只知道去市里的马路就是从垭口那里出去的,因此BJ也一定在垭口往外的延长线上。几年后,成舟在BJ读书回家探亲的时候才意识到,当年遥望的方向都错了。那个垭口的方向和BJ在反方向上。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人都到了BJ,还在乎BJ在什么方向吗?

就这样,到了1999年要高考的时候了。成舟一门心思想离开这个小地方,要到BJ去,因此所有的高考志愿都清一色地填了BJ的高校。班主任老师觉得这样的填报方式有些冒险,应该填个本省的高校。但是,成舟悄悄地把志愿全改成BJ的高校了。他有一种不成功毋宁死的想法,大不了复读一年。

在等待的过程中,成舟忐忑不安,判分老师是严格还是手松?有没有可能把卷子给他搞错了?他的机读卡填对了吗?虽然他总是试图去复原考场的种种,但是总是无功而返,很多时候当人们聚精会神做完某件事情之后反而会忘记其中的细节。高考放榜了,上了重点线,全家都很高兴。但是,又很忧虑,因为他也就刚超过重点线10分,离第一志愿这所高校往年的录取分数还差几分。因此,在进入重点批次的录取季之后,成舟变得无比煎熬,坐卧不安,不知道今年报告这个学校的人多不多,要是没有多少人报考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