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往霜来,日月如流,弹指间,入了秋。
山洞住处添了一张黄花梨的衣橱,镜台,以及葱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夜间静悄悄的,山雀的鸣叫从旷远的野外传来,隐约荡入纱帐内,啾啾不休。
时隔许久,李荷再度梦回筮州,见到酒铺后院那十几座孤寂的牌位。而沈钊一袭灰衫,独自站在暗沉的天光下,背影萧肃。
“钊舅舅。”她轻轻唤着。
沈钊缓慢转身,脸上神情空洞,额边划至眼角的那条刀疤不住淌着血,顺着他线条冷峻的颌骨往下,最后砸落在地面,溅起刺目又破碎的殷红。
李荷蓦然惊醒,眼睛潮湿了一瞬。
“魇梦了?”清洌的声音说着,同时温热的手臂牢牢揽住她的腰肢。
李荷脸颊贴在他的胸膛,缓了缓神儿,嗓音含有一丝细微的沙哑:“藤月被篡,都过去二十年了,可我还是放不下。”
纱帘青幽幽的垂着,内里透出一片寂然。
“是该做个了结。”他掌心缓缓往她的拂藕玉背摩挲着,“先去京城,跟姑丈打声招呼。”
李荷慢慢仰起脸来,翦水的双瞳漾着光。
“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玉雕而成的面庞泛起近乎宠溺的淡笑,“有我在,怕甚?”
李荷的眼梢眉角透出一丝动容。他言语一向简洁而随意,可却堪比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直抵她的心坎。
山景随着季节生出变化,前些日子分明夏树苍翠,此刻却又层林尽染。李荷拾掇好了行装,随他一起踏着明艳无匹的秋光下山去。
两人先回了一趟程府。
游廊如绸带一样蜿蜒缦回,廊下不知哪时挂着各色鸟雀,婉转而欢快的鸣叫着。
怡春居内,程旭川欲盖弥彰的握着一本账册,间或往这边瞥了一眼,苗氏穿了新制的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裙,眼睛亮亮的望着她。
李荷从婢女手中的填漆托盘取了一杯热茶,双手持盏,轻盈盈走到苗氏跟前,甜声说道:“娘,请用茶。”
苗氏连忙接过福禄纹描金茶盏,也不嫌热,几口便将其饮尽,像是生怕晚了一秒,这般水灵乖巧的媳妇就不是自家的了。
然后,李荷又捧起另一杯茶,奉到程旭川面前,缓缓弯身施礼,说:“爹,请用茶。”
他搁下账册,单手拿过茶盏,放到旁边的桌上,脸色微有些发沉:“你们自己算算,多久了才回府,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李荷脸颊霎时浮起红云。因为某人的缘故,整整数月光阴,她压根儿就没能走出山洞几次……
察觉到她略显嗔怪的目光,旁边的程墨嘴角不经意弯了下,徐徐调开视线。
苗氏却是炳如观火,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瞧儿子那副模样,就好比大旱了二十几年的地,一朝久逢甘露,定是蜜里调油,哪里还顾得上凡间的这些繁文缛礼?于是,她挤到程旭川身边,抓过那一杯茶,直接往他嘴里灌了下去。
兰墨轩。
卧房从新布置了,拔步床多了一顶大红销金撒花帐子,铺设着莲笙贵子图案的丝被,一隅的花几上摆着铜镀金嵌宝玛瑙石榴盆景,看起来尤为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