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静寂中,只听得巫婆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哈欠,接着哼哼唧唧地唱起了神曲:
天灵灵,地灵灵,天上老君下楼棚……巡天遥看凡人间,虎精猫仙谁家院……
唱着唱着,巫婆的头激烈的抖动起来了,接着蹦跳起来、狂舞起来了。口里呶呶唧唧,十分的流利,只是凡夫俗子,一句也听不懂了。
一家人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最后一句呔喝,“天上老君赶跑了老虎精,还不赶快上供!”
五元大洋——卖地买来的五元大洋,用黄表纸包着,在巫婆手里三抖两晃,一转眼就到天上老君哪里去了。
老虎精赶跑了。高运力的儿子两天后,却一命归西了。
于是,有的人家投亲靠友去了,有的人家封门闭户——除了担水、送送屎尿,街上不见了人影。
黄河上,一条帆船从红岩角驶来,转过“阎王涡”就靠岸了。船上下来十几个船工。他们都是以玩船为生的。一年四季,除了冰封河面,他们都是行船大河上下,出入波谷浪峰。夏季晒黑了皮肤,冬季皲裂了手脚。拉纤,涉足沙滩、攀爬悬崖;装船,抬石背盐、扛木负荆。东到山东,上到山西、陕西,下至山东济南。还时不时地与地痞土匪搏杀。
一进村子,他们就忐忑不安起来了:十字路口的土堆儿残香,不忍直视的村外野地里的土冢白幡,冷清清的街道,紧闭的门户……他们发怵了,直瞅着自家的方向奔走。
一会儿便响起了几个船工嘶哑的哭声。
一个高个汉子,浓黑的眉毛,黑亮的眼神,肩上搭着着一个帆布袋儿,急急地穿过村子,拾阶而上,来到一个院子的圪针栅门前。
院门是虚掩着的。
他推门进院,其父居住的屋子上着锁,自家的们也是虚掩着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前,推门进屋,眼前的一幕,教这位汉子晃了两晃,几乎要倒下了——妻子昏迷不醒,女儿小愺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抱起女儿,一声声地呼唤;偎偎女儿的脸蛋,已经发凉。他摸摸妻子的前额,滚烫滚烫;他摇晃着妻子,对着耳朵呼唤。他冲出门外,狂奔着来到黎大夫漆黑的大门前,看大门紧锁。他满村奔跑着,呼叫着,没人应声。
他一路飞奔,来到村公所,那两扇黑亮的大门,早已紧闭;那些平日里翘着二郎腿的乡公所基层政府官员,也已经没了踪影。
他奔跑着回来。
他急急地从前搭里取出在山河里刨来的草药,在砂锅里煎了起来。
女儿已经汤水不进了。
他把妻子揽在怀里,对着妻子的耳朵哭喊。他一点一点的为妻子灌着药汤。半天,妻子微微睁开了眼睛:“愺她爹……我……我……不…..不……”一语未毕,脖子一歪,在他的怀里去了。
“老天爷呐,你咋不睁睁眼哩!”
一声悲天怆地的哭喊——这位钢铁似的汉子,一头栽倒在了死去的妻子女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