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肃如遭雷击般地怔在那里,徐家的家破人亡是因为自己?!
沈卓暗沉的眸色扫过卿怀握紧的手指,语道:“怀娘,你今日累了。”挥手示意,遣了下人欲将卿怀送回房间,卿怀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挪了步,却不曾再看徐肃一眼。她想此生与徐肃应不复相见了罢,她闭了闭眼。
四方天井的院落里,只剩下了徐肃和沈卓二人。
徐肃颓丧地坐在石凳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他想找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似乎又没找到。
沈卓自若地坐于他的对面,抬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他的面前,平和地开口:“徐肃,还记得两年前的诗会么?”
徐肃呆坐在那里,并没有回答。
沈卓见他不言,也不恼,只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个丹书短轴,随意地扔了过去,恰好就撞到盛了茶水的杯口,茶水瞬间扑向桌面。
徐肃一把抓起那丹书短轴,慌乱地拂掉沾在表层的水珠,怒道:“你做什么!”
他焦急地打开短轴,视若珍宝般地仔细检查,却猝然楞在了那里。
“这……这不是,怎么……”他失语地望着短轴中的字,难以置信地死盯着那魁首后的两个字:沈卓,又将盖住印鉴处的手指挪开,认真辨了好久。
沈卓瞧他那护得仔细的模样,讽刺地笑了笑:“你说,这份是真还是当年你拿到的是真?”
徐肃惊惶地望向他,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短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傲世不污于俗,你是不是也觉得,文人风骨不会屈于铜臭权势之下?”沈卓至今还记得,当年像秦淮子这样的大家脸上羞愧难掩却仍无奈地起笔划掉落款处的印鉴,任由一旁的小厮递上新的短轴,提笔如千斤重般艰难地写下“徐肃”二字。
徐肃,赤红的二字,刺目得像是绵密的针扎进人的眼里。
徐家势大,所以合该一切都是徐肃的,诗会魁首是他,连卿怀也该是他的。
沈卓眼中的阴郁之色愈浓,声音都显得低哑沉闷:“不过是欺人之语罢了。”
“我没有!这究竟是谁做的?”徐肃难掩羞愤,他根本不屑咋这么做!他虽称不得超世之才,可也自诩一方无双,今日却有人告诉他,一切不过仰仗的是钱权交易,这让他如何接受?!
沈卓哼笑了声,嘲讽道:“重要么?徐肃,你这一生仰仗着徐家少爷的身份得到的东西那么多,你分的清吗?虽非你所想,可皆为你所愿。”说到此处,沈卓面上又流露出惘然的神色,像是也不知道该怪谁的模样:“这世上其实本没公平,人从一出生就已经开始了,有的人出身富足,一生无忧,所想所念有人妥帖打点,皆可成真。可有的人出身贫寒,无人可傍,汲汲营营,以为凭一腔孤勇,相信世间公义,以为仰仗一身才华,终可实现理想抱负,但到头来,一包碎银,一抔黄土,草草了却残生……”
“天道酬勤,真是世间最大的笑话。”说到最后,沈卓颓笑了声,再回望徐肃时,眼中已归于平静。
徐肃捏紧手中的短轴,撑在桌面的手肘微微颤抖,从牙缝中挤出的质问声:“你恨世道不公,可与我又有何干系,我从未害过你!”在今日之前,他甚至都没见过他。
沈卓起手按住短轴的另一端,俯身冷冷地盯着他:“与你何干?多讽刺,徐肃,你在意这虚无的名声,对那稀世的夜明珠不屑一顾,是不是从没想过有人指着这夜明珠救人,你可感受过因为钱财眼见亲人离世而自己明明有机会救她,可又是因为钱,生生见那机会擦肩而过!”他一把抽出徐肃压在桌面的短轴,轻蔑地看了眼,随手扔在地上,起身拂了下衣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努力挣扎了那么多年,可徐肃,我努力的极限也就只能到这里了。”本来,他赢了诗会,他就有机会救回自己的家人,可一切的努力在天赐的权力富贵面前,可以瞬间粉碎。
徐肃听后,原本愤怒的双眼震惊地瞪着他,难以置信地质问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害你家人的从来不是我徐家,诗会舞弊也非我主使,你凭什么全怪到我徐家头上!凭什么要我为你努力的极限负责,简直可笑!”
沈卓冷脸抿着双唇,狭长的双眼中失神了一瞬,耳边似又传来那帮舞弊的纨绔们凄厉怯懦的惨叫声:徐肃,一切都是因为徐肃,他徐家少爷想要的,我们怎么敢不给他拿到!
他肩头耸动,由隐隐的闷笑渐渐转为难以抑制大笑:“哈哈哈哈哈,是挺可笑的!可是再可笑又如何,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如此荒唐!”
徐肃恨道:“你这个疯子!”
“疯?”沈卓像是陷入了一阵迷思,神色是不大清醒:“你是说冷眼旁观有人在你爹经过的柱子上动手脚,还是眼看着你请上门为你娘诊断的大夫收了别人的钱财,亦或是你祖宅的地契被人偷梁换柱,还是……”话还没说完,已被人狠挥了一拳,揍倒在地。
“沈卓!你还是不是人!”一直文弱的徐肃此刻像是疯了一般,狠狠揪住沈卓的领子,目眦尽裂:“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沈卓看着他即便落魄也从未露出过如此不顾形象般的愤恨,突然有些心理扭曲般的愉悦,他笑着说道:“是又如何?”
像是对徐肃的刺激还不够似的,他继续嘲笑道:“这世上爱你之人全没了,你所爱之人根本不爱你,徐肃,你真可怜!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徐肃被激得彻底失去了理智,全然失去以往文雅温和的做派,阴翳怒极地掐住了徐肃的脖子。
沈卓被掐得满脸通红涨紫,可嘴角却还挂着讽刺的笑意,就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生死一般。
“徐肃,你疯了吗?!快来人,快给我拉开他!快啊!”不知何时又折返的卿怀奋力地上前想要拉开徐肃,可徐肃的双手就如铁箍般死死地焊在沈卓的脖子上,她从来不知徐肃竟然有如此粗蛮的力气。
她惊惶地呼喊。
幸亏,院中的护卫不一会儿便赶了过来,几人合力将徐肃制服在地。
徐肃头发散乱,四肢被扭捆在地,充血的眼眶死死地瞪着沈卓,干裂的嘴角溢着血丝:“沈卓,你不得好死!”
卿怀抱着瘫坐在地不断咳嗽的沈卓,惊惶又心疼地流着泪,而沈卓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安静地看着徐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