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年龄小,却秀外慧中。
而且……这小丫头身上有一些特别的东西,是什么?似乎……是那种言语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悲天悯人。
身在云端尚且能俯身看到尘埃里苦苦挣扎的生命,对于她这样长于钟鸣鼎食的人来说,当真是难能可贵。
一瞬间脑海中那明媚娇艳的脸庞如碧水中灼灼芙蕖,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睡梦之中依旧是和萧绰一起看月亮,那种甜蜜的感觉在一直睡梦中萦绕。
次日一早草草吃了饭,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寻萧绰。
萧绰跟父亲一说,萧思温自然不反对。
据他了解,韩家这几个儿子都是文武之才。马上冲锋陷阵,马下齐家治国,骑术不知要比自己强过多少倍,指点一下这丫头也是好事。
而且,自己也能腾出身子跟那些官员们去打猎。
于是萧绰便带了小荷他们随韩德让而去。
“难得出来,我且带着你好好逛逛!”韩德让笑着说道。
两人骑着马远离了那些放鹰逐犬的人群去平坦的草海中,小荷他们几个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二人身后。
“萧妹妹,我瞧着你会骑马,不过是个皮毛,却谈不上娴熟。以后免不了去四时捺钵,没有熟练的操控马的技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今日我来指拨你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
这话倒是不虚。萧绰的骑术真的一般。
不说别的,她在府中金尊玉贵的长大和整日里穿梭于草海之间的牧民那骑术都有差别,更别说和眼前这个人了。
“上马之前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检查鞍辔,有些事情哪怕有下人动手也不能完全托付给他们。自己的身体首先应该自己负责,万一小厮们偷懒或者是什么的,恰好鞍辔有问题,吃亏的一定是你自己。”
他站在那里一一指点点萧绰,哪些部位应重点留意,还亲自动手示范。
这些年萧绰从未像他今日这般仔细检查马具,听他这样一说,方才觉得有些事情还真的是半点大意不得。
自己足不出户的一个姑娘,倒也没人操害自己的心,但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种基本道理还是应该时刻铭记于心的。
“无论多么温顺的马,千万不要从马的后方接近马,防止被踢伤!这个估计萧大人教过你,但是还得说一遍!那蹄子你可经受不住!”
他乌黑的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眨不眨凝望的萧绰。
完成了这些之后便是上马了。
他身高腿长,大约是长久练习骑射的缘故,那健壮的体型透露着精悍。脚尖踩蹬,轻盈如燕,轻轻一跨腿便坐上了马背!
“握紧马僵!脚尖任蹬,脚前半部分踩蹬。对!就这样!脚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很重要,一旦马受惊。就跟昨天那样……最多摔下来。若是前脚都套在了马蹬内就会给马拖着走,那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你们姑娘家乱了方寸,更会忽略这一点……”
萧绰连连点头。
萧思温之前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是经他这样一叮嘱,萧绰便发现男人和男人差别很大,萧思温啰啰嗦嗦一大堆,经常说不在要点上,而韩德让则寥寥数语便切中了要点。
“来!试一遍!”
这些基本的常识萧绰是知道的。不过平时出于安全考虑萧思温夫妻给她准备的都是性格温顺的马,这些细节上也不似韩德让这般叮嘱的细致到点点滴滴。
萧绰利索的跨上马背。
韩德让点点头:“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这是小走的姿势,你估摸多数时候是这样的姿势!来,跑!我看看!”
萧绰一抖马僵,马儿慢慢的跑了起来。
“加快!”
萧绰轻轻的抽了马儿一鞭,胯下的马加快了速度。待得跑了一段路,她缓缓的勒紧马僵扭头看他。
草皮飞溅,韩德让的枣红马一阵风一般的赶了过来,他勒住了马点点头。
“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小腿和大腿内侧还得用些力夹紧,身子稍微向前倾,像我这样!对!不能死死的坐在马鞍上,虚坐,要做到似触非触。对!来,跟着我再来一遍!”
他率先策马跑去,身子微微前倾,给萧绰做示范。
跑了几圈,萧绰方才觉得原来骑马的讲究还是挺多的,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些皮毛,也发觉他这个人心思不但细腻,点面兼顾,关键之处更是如同高明的画师作画,寥寥数句就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吁!”
韩德让缓缓的收紧马缰,马慢慢的停了下来。
他抬起精亮的眼睛看着萧绰:“下山的时候千万不要奔跑,这种情况最容易马失前蹄了,要这样……”
他身体后仰,提住缰绳:“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便是马受了惊,就如前昨天那样……”
“这种情况除了勒紧马缰绳,还可以试着把马缰绳勒在马脖子上让它停下来!万一马失前蹄千万不要抱住马的脖子,因为马的前腿已经不堪重负,你的身子在压了上去必定人仰马翻!甚至有可能马会把人压住或踩住……你想想那是怎样的重量,压上去以后或者是踩上去,大男人也经受不住,何况是你这样的小姑娘……”
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师傅,至少比粗枝大叶的萧思温思要细致很多,两个人在草海里整整穿梭了几十个来回,人困马乏方才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歇了下来。
一番马骑下来,两个人顿时拉近了距离。
“好好记住我刚才教你的这些诀窍!”
韩得让满意的拍了拍马脖子。
“以你的悟性和胆识,应付多数情况应该绰绰有余了,今后免不了要参加游猎,你又这么好玩,总会骑马在这些地方活动,保护好自己才是最关键的……”
微风徐徐的拂过两个人的脸庞,放眼四望皆是绿,那深深浅浅的绿仿佛汇成温柔的碧水一直流淌到天际,和那悠悠的湛蓝溶了一起。
两个人坐在草地上,喝着清水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
两人都是汉人师傅教习出来的,相对普通的辽国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德让哥哥,你在你家的孩子里行几?”
“我是家中第四个儿子!”
他喝了一口水,笑着抬眼看她。
“三个哥哥都已经成家立业,唯独我……”
他笑着摇了摇头:“蹉跎至今……”
萧绰见他丰神玉立,相貌俊雅,举手投足沉着稳健。但已经不是少年的青涩模样,估摸应该不小了。
但她也不好意思问他。
韩得让见她不说话,猜到她心中的想法,笑道:“我今年二十七岁了。大概像我这个年龄还没有成家的人不多了。
果然够晚的!
萧绰微笑:“我大姐姐十几岁便出阁了!”
可他为何会拖到这个年龄?
辽国的男人大多数在十几岁便成了婚,而他这般人才相貌又是出身这样的簪缨之族怎么会拖到这样老大不小?
想必是没有遇到心仪的人?
“你一定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是吗?”
韩得让抬头看她,目光沉沉如浩渺烟波,许久微微一笑:“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和不爱的人厮守一生生儿育女,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若能平平淡淡煎熬下去还好,若是熬不下去朝夕面对,整日里便是鸡飞狗跳,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所以此事断然不能马虎!”
萧绰虽说年龄小,但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她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对,可是……唉……德让哥哥,要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
她凝眉思索良久道:“大约……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据说……多数婚姻都不是凑合着过一生的吗?尤其是我们女孩儿在婚姻大事上不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吗?比如我姐姐胡辇……我觉得当初她应该和太平王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情深意笃的爱侣吧……”
“对!应该是遵从了长辈的意愿!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好在太平王年龄长大姐姐很多,据母亲说他对大姐姐很是疼惜……只可惜他老是不本分……唉……”
萧绰抬头看着天空,流云寂寂随风飘荡向远方,明媚的阳光洒下万点碎金。
韩德让轻轻叹息:“辽国的政局动荡非一朝一夕,短时间内这一点大约是很难改变的。太祖子孙们大约觉得自己血统高贵都有御极的资格。抱着这样的心思便不安分了些……你大姐姐原本无辜,却最终也给卷入的权利纷争的漩涡……”
萧绰呆呆的思量了许久,长长叹息:“太可怕了!离权利的中心太近,可真是一件倒霉的事情。将来我可别嫁给耶律家的子孙了。万一嫁的人不本分,落得跟大姐姐那般远离爹娘,远远的流放到西北那样偏僻苦寒之地……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韩德让忍不住笑了,大约是觉得她的话颇有些孩子气。
他目光幽幽凝神看了她许久,柔声问:“那么,萧妹妹你将来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萧绰愣住了,她只有十五岁,虽是对爱情憧憬的年龄。但若说让她嫁什么样的人,她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她凝神思索了许久方才道:“沉稳,心思细腻,有责任,有担当,学识渊博……类似……这种吧……”
“相貌呢?”
“相貌嘛……最好跟德让哥哥你一样好看啦!”
萧绰到底年轻,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话一说完,立马愣住了。
她猛地觉得自己心中向往的男人活脱便是眼前皎皎如丽日般的男子呀!
萧绰的心动时狂跳起来,一刹那间红霞扑面。
原来……自己喜欢的就是他这种类型!相貌俊雅,才兼文武,心思细腻。
她愣了片刻顿时觉得无比难堪,许久才抬眸偷偷的看他,见他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微笑,凝望着自己双眸渐渐涌起浓浓的柔情蜜意。
心思细腻,善良活泼,率直纯真。
当真是一个可爱的丫头!韩德让不由得微笑起来。
她白玉般的脸由于害羞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由于骑马而渗出了点点滴滴的汗珠,一张脸便更像刚刚绽放的鲜花,尚且沾着晨间的晶莹的露珠。
当真是活色生香,低眉俯首间那无限的风情便婉转流泻开来。
韩德让心中一荡,嘴角一翘。忍不住摸出怀中的帕子,伸出胳膊轻轻拭去她额上的汗珠。
萧绰没有躲避,只是睁着乌黑的大眼看着他。任由他带着十足的温柔轻轻抹拭。
两人一言不发凝望对方,虽然缄默无语,但二人都深深感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二人间蔓延开来。
韩德让到底比她大很多,率先开了口:“好不容易出来,而且夏季又是草原最美的季节,我陪你好好玩玩!”
韩德让此番是随着二哥韩德庆出行的,韩德庆现任左监门卫将军,韩得让作为二哥的得力助手跟着来到了此地。
四时捺钵禁卫法治森严,毡车为营,硬寨为宫,贵戚为侍卫,着账户为近侍,武臣为宿卫,亲军为近卫,百官轮番宿值。
公务之余韩德让大部分时间并用来陪萧绰,永安山的山山水水间都留下了他二人的身影,那身影由原来的客气疏离渐渐变得越来越近,两颗心的也跟着紧紧贴在一起。
甜蜜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便是二十多天过去了。
这一夜,两个人躺在柔软的长草丛中看着天上渐渐开始变圆的月亮,听着草丛中虫儿大合唱,嗅这草原上独有的花草清香,熏熏然如醉。
“韩哥哥,过些日子,皇上肯定要回京了,回去之后你我还能再见面吗?”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攥得到紧紧的。
“能!”
他闭目躺在她身侧:“我虽然很忙,父亲为了让我历练,我轮流在几个哥哥那里帮忙。闲暇时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但我还是会去见你的……”
这些日子陪着萧绰在山水间徜徉,他成熟稳重,无微不至地呵护着萧绰,让她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恋。
深蓝色的苍穹中有精亮的星子闪烁如碎钻,夜温馨静谧,偶尔有温柔的风轻轻的掠过。
“缘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他握着萧绰的手紧了一紧,感叹道:“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天而降的那一支箭居然把你带到了我的生命里,从此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了孤寂。我怎能忍着不见你了?若是今后见不到你,那估计跟摘走了我的心肝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找你……”
萧绰一轱辘坐了起来:“那箭呢!你给搁哪儿了,没扔掉吧?”
“哪会呢!”
他起身向远处悠闲地啃着嫩草的马儿走去,片刻便返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