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上花',一口毙命。”他补充道。“下毒者的目的就是杀人。”
向导的突然出现救了他们一命,再一次。
短暂的震惊之后,其他情绪立刻涌上:卡留斯和赛恩琳满脸愧疚和后怕,狠不得以头抢地向殿下们请罪;卡瑞拉沉着脸沉默不语,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拳,索塔娜在慌乱之后心里也懊悔着自己的懒惰和松懈———一切都没有结束,敌人们就是在等待这个他们收起警惕的时刻,显然是不得手便誓不罢休。
渡鸦倒是立刻收起了情绪,但谁都知道他刚才冰冷彻骨的愤怒是真实的。显然,下毒这种肮脏的手段翻新了他意识中敌人的无耻程度,但他仍然冷静自持,胜券在握游刃有余,仿佛无事能真正脱离掌控。
很神奇。他的愤怒只是单单为“殿下们”的饭菜里被下了毒这件事本身,而与其上附着的幕后者的无数阴谋诡计无关。
这是一种因尘埃竟妄图设计谋害太阳而起的鄙夷。更准确的说,连鄙夷都没有,只是轻视,因为好像他早就料到了谁是幕后主使和执行人,只需要亲自宣判他们的死刑就可以了。
“刚才那个伙计的右边嘴角有一颗痣。”索塔娜立刻说道,“需要我们去......”
她实际上有点不敢看他,所以才急着找些补救措施:明明他已经提醒过“要保持警惕”了,自己却甘于安逸忽略了这一点。
“不。”渡鸦摇摇头,他显然有别的想法。“我一个人就够了。”
“殿下们先回房休息,用干粮充饥。我很快回来。”他沉静道。
卡瑞拉闻言抬起了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强硬,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却不明确说吗?我可以战斗,我要和你一起去。”
没有认同。有那么一瞬间,渡鸦身旁的气场变得极为可怕:仿佛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空气骤然凝滞,周围的灯光开始闪闪烁烁,地面轻微摇晃,沉重的压迫感围绕他的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令人战栗地吸收着所有光亮,要把恐惧深深刻进他们的脑海里。
但也只是一个仿佛放慢了数倍的瞬间,像是一阵猛烈的刺痛,没有人来得及反应,那种恐怖的能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随之听见的是某种东西被碰掉的哐啷哐啷声,很细小的,从楼上传来。
这是很粗暴直白的威胁,只是不知针对者为谁。也许,他在这一时刻,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有耐心。
“不行。”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这一次,卡瑞拉无法反驳。
“可您的伤怎么样了……”由于向导之前提到自己的旧伤复发,索塔娜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人帮忙,这会让他痛苦吗?但她没有忘记对方的巨大能量,自己仍留在刚才那种恐慌情绪中,只敢轻轻问他。
但渡鸦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甚至没有把戴着面具的脸往他们的方向偏一点。
他只是果断地再次离开了,在经过索塔娜旁边时,在她的肩膀旁边轻轻挨了一下。
她低下头,一张小纸卷躺在她的手心。
她展开一看:“全部去我的房间,备好武器,不要开门。”
她意识到,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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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伙人商议半刻,一起用行李装了刀剑聚在了渡鸦的房门前,门没锁,他们便进去再锁上,在那间大房里等候着。
房间极其整洁,似乎与来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卡瑞拉不愿坐下,在房间内踱着步:这是他焦虑与愤怒的表现。
“该死,该死,该死!”索塔娜听见他极其压抑的低吼,带着十万分的咬牙切齿。
她当然晓得他在恼恨什么,因为令人窒息的事情太多了,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饭菜被下毒,刺客不知所踪,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不被允许亲自调查,只能被动等着———仿佛坐以待毙的羔羊。
对卡瑞拉来说,这是何等的憋屈和侮辱!身为龙族王室成员,有太多的骄傲,却只能坐在客栈房间里,无望等待别人去替他解决问题!
可更无法忽视的,是他自己松懈与迷惘的事实。他曾经坚定地说要保持警惕,内心深处甚至不愿意向导再次介入,想让他见识自己的力量与本事———可到头来差点中招的是他自己,不知所措的是他自己,放下防备最后不得不忍受痛苦后果的也是他自己。
愤怒,懊恼,羞愧,悔恨———他当然不会好过,索塔娜亦是。但现在他们必须降低这些负面情绪的影响,因此她强迫自己想着向导的嘱咐,劝他坐下冷静,集中注意力防止再次偷袭。
短刀出鞘,索塔娜一边防备,一边认真回想渡鸦的表现,试图从中琢磨出一丝端倪:刚进客栈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先说“我有事要做”,后来才承认“身体不适”呢?他刚刚的表现完全不像个旧伤复发需要休息的人,是暂时缓和了,还是他根本就在说谎?
假设他的“身体不适”是在说谎,那么,为什么?
首先,身为萨兰狄的亲信,他被龙王亲自赋予了“向导”的职责,就是要以他们的安危为主,将他们完好无损地送到伊莉娅姐姐手中;临行前他说的那番话,也表明了此行的目的:即保护两人不在政治斗争中受伤。
如果他的确忠于龙王,以护送他们为第一目的,为什么又要故意放慢进度,在这里停留三天?现在,刺客藏在阴影中,箭在弦上拉弓欲射;而他们名为“向导”的保护人却离开他们不知所踪,这合理吗?
去追查下毒者固然有可能,但他必定明白,所有的刺客都有二手准备:一次不成,必定有第二次。他们要铤而走险,公主王子们就将要遭到正面刺杀———这种情况下,与其外出去找什么线索,很显然是贴身保护他们,赶紧离开比较符合逻辑。
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留下一句话便走了。此外,看看这间房,仿佛根本没有人住过,是否也可以作为一个疑点?这几天,这位不曾露面的向导,到底在做什么?
她想起卡瑞拉之前的分析,想起方才楼下的那次爆发,以及那次对话最后,渡鸦露出的那个冰冷的眼神———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这几天来,渡鸦的行为给人强烈的违和感,生生把他与山洞谈心时的那个人割裂开来。
哪个才是真正的“渡鸦”?他是否在利用他们?
但是,是否还有一种可能———一个更可怖的猜想唤起了她满身的鸡皮疙瘩。寒意从她的指尖渗进心脏,让骨骼和肌肉都凉透了。
如果,渡鸦的确是忠诚的,但他听命于谁呢?
如果,他的确有要事在身。但比起某个更重要的目标,如果,他们安全与否在那个人眼中并没有多大意义呢?而且……不,不要再想了。
她猛地甩头,试图把这个想法驱逐出去。这种揣测是危险且毫无根据的,只能称之为灵光一现的直觉。
但是……怀疑一旦出现,就会深深扎根在她的潜意识里,只要有养料,就会张牙舞爪破土而出。
她与卡瑞拉对视一眼,双胞胎的心有灵犀让他们看见了对方眼中如出一辙的惶然。
拿起武器,关紧门窗并用柜子抵住,他们依次分散在不同角落同时戒备,不发一言。
沉默吞噬了他们之间的空气。客房里的紧张气氛渐渐收紧,让所有人有种窒息的错觉。
索塔娜的前方是灯台,她努力绷紧神经盯住前方,又好像在盯着虚空中未知的某一点。
灯台上明黄色的火焰摇曳,好像一团闪闪烁烁的太阳,刺进了她的双眼。巨大的光晕边沿渐变出一圈圈绚丽的色彩,让她呆愣着,思绪飘飞。吞咽声,汗水砸在皮革上的巨响,空气的摩擦声都被抛在脑后,一切都好像笼上了一层薄雾,影影绰绰的恍惚起来。
在这种暗流涌动的情况下,她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这是错误的,她急需有人一巴掌拍醒,但没有人动。
蓝紫色的漩涡轮转着攥住了她,让她再次沉进了过去的某个安宁祥和、弥散着淡紫色薄雾的夜晚。这些回忆曾在危机时刻给她力量,现在却徒然扰乱心神———
王宫花园里一处僻静的角落,银色的月光好像盖在草地上的一层霜,白岭花吐出属于静夜袅袅的香气,月光树叮叮当当地汲取能量。动物们都平静地睡着,除了夜半聚集在这里的两个人。
赫莱尔———曾经与她关系最好的兄长坐在有白色穹顶的亭子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