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灯,一手拿着东西,在距离洞口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天早已全黑了,沉沉的看不清什么。适应一会儿后,又能发现几缕银色的光打下来,不知是清冷的月光还是细碎的星辉。
渡鸦斜靠着洞口的巨石,望着洞外,白纱包裹的长条状东西被他解下来靠在手边。他的个子很高,静静地立在这片淡光里,无端生出几分忧郁的韵味。几个世纪的沉重苦痛压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一层神秘的纱,仿佛一尊永恒的、孤独的雕像———存在于无名艺术家的惊鸿一瞥里,生长于吟游诗人的远古赞歌中。
那股冷香笼罩了她,好像一股天然的屏障,把眼前人和周遭的一切分隔开来,人间琐事都与他无关。
她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个冒失的举动就会毁掉这幅圣迹。愣在原地,轻轻把灯放下来,懊恼自己是多此一举———腥膻的美味自然无法打动他,他的能量来自天地之间。
正当她踌躇不前,犹豫着想要不要回去时,“雕像”突然活了,向她看来:
“什么事,殿下?”
她狠狠一惊,有些结巴起来,每蹦出一个字都想直接钻进地里:“呃......渡鸦阁下,我,我……带了点烤好的鹿肉来,您要……要不要吃一点儿?”
他看了看她手中冒着香气的布包,拒绝了:“殿下有心了,但我吃不了,回去吧。”
“有什么您能吃的吗?”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思索了一下,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把那鹿的心脏留下来,生的就好。”
“我还以为您照照月光就饱了呢。”她嘴巴比脑袋快一步,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尴尬万分:真要命,我应该给我的嘴巴判刑。
渡鸦的头微微倾斜了一点,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困惑,但他什么也没说。
索塔娜赶紧补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很抱歉。只是这么久,都没见您吃过东西,我才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无事。我的确不需要很多食物。”渡鸦很简短地回道,“但有时要一些,补充能量。”
一见他真的回应自己的疑惑,索塔娜想要抓住机会,兴奋劲又上来一点,驱散了紧张感:“您现在想要吗?我马上去给您拿来!请不要拒绝我,这几周来我们受您照顾颇多,心里感念万分,不知何以为报。我没法为您做别的什么,至少这个,让我来一次吧。”
“感谢殿下。”
她立刻提灯飞奔回洞里,向卡留斯要来了那颗尚且温热的鹿心,有点血淋淋的,也放在布里包起来。甚至没管别人疑惑的询问,就一阵风似的奔向洞口,把那颗心递给他。
他已经把手套摘了下来,用那双瓷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布包,动作优雅地把它揭开,露出红堂堂的、还在轻微律动的一颗心脏。他把头微微向前伸,慢慢地把它放在唇边,似乎是嗅了嗅,然后张口咬住了一边。鲜红的血液渗出来,染红了他浅色的嘴唇和下半张脸。
这幅本该混合着血腥气的狂野场景,却透着一种画中才有的奇异美感,让她无法呼吸又移不开眼,几乎全身贯注地盯着他看———看着他一口一口将巨大的心脏吞下去,血液顺着他的唇角和下巴的弧线一滴滴淌下来,仿佛玫瑰雨绽在雪地里;又好像一根根红色的丝线,轻轻拨动着她的心。
他的进食速度很快,在她的一呼一吸间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终于结束时,他的一双手和下半张脸都是鲜红夺目的,衣物却在刻意控制下没沾上一点渍,干净整洁,有一种疯狂和雅致混合的非人感。
她递了一块帕子给他,他很顺手地接下,把血迹擦干净,从自己的斗篷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给她。
她接了帕子,脑海中突然回荡起卡瑞拉的那番话。我对强大又神秘的男人感兴趣……是么?
就像刚才,在第一滴血从他唇角淌下来时,她便是心痒难耐,禁不住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点,往深处探寻,挖掘出他的全部秘密———强大的秘密,沉默的秘密,忧郁的秘密……还有什么?她暂时不知道。
所以,她几乎把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都压在了这句话上:“我……有些想知道的事,能跟您聊聊吗?”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给出了让她满意的回答:
“可以。”
那时她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时刻会被记录下来,在种种书籍和赞诗中被无数遍加工、润色,最后成为历史,成为某种传说和象征。
在她眼里,夸张的说是押上全部,但也只能说是一个自己觉得很重要,却又令她无比紧张,几乎失去话语能力的对话。
毕竟,那时她还年轻的很———听到这回答,一颗心顿时像战前鼓一样砰砰狂跳起来,声音大得几乎是敲击着自己的耳膜。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以对方的听力,自己的这些反应定是像退潮时的海滩一样暴露在外,一清二楚,于是脸上又有点开始发烧的迹象。
她迫切地想要开启话题,但积攒的疑问太多了,她也分不清哪些该问哪些不该,担心他不会回答;也不想咄咄逼人地想是查验户籍,即便对方不在意自己的冒犯,她也会羞愧得想要立刻逃离这片大陆。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后,她破罐子破摔地拣了一个话题开口:
“我还是想再次感谢您,在宫门前及时赶到,救了我们,尤其是妮娜。并且这几天以来,您一直带领我们前进,从未出错,实力之强,知识之广博,令我敬佩万分。因此,我很好奇……能告诉我您的境阶吗?”
“谢殿下夸赞。”他平静且迅速地回答,“但是关于境阶,我也不知。我并未被按这种传统划分过。”
“啊,这也只是我们一部分人的传统,不代表全部……只是您太强了,让我情不自禁想用这条固定标准来判断您,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如有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