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明白王位能有多大的吸引力,让兄弟离心,父子相杀。
殿下说,那是你还不懂权力的美妙。
也许吧。在我眼中,权力和丝绸衣物的美是相去无几的————它们都是人们用来装饰自己的保护壳,尽管背后包裹着不同的信念,却无法使自己腐烂的内脏变得更加健康———只是脆弱的、易使人得意忘形的外壳而已。
殿下笑了。他认为我缺乏想象力———没有那种能把事物理想化,并固执地相信它、追求它的激情。
这种贫瘠的特质并非与生俱来。年少时,纯粹的信仰曾在我内心点燃一团火,但失控的火星迸溅出了危险因子,加剧了火势,把我珍视的一切焚烧殆尽。
从此我离开故地,抛开天真的理想主义,开始向悲剧低头,并对所有假装崇高、自欺欺人的浮夸样表现出恰当的轻蔑和无视。
殿下认为这是我最深重的痛苦,痛苦渐渐脱胎出了冷淡与傲慢,压抑了其他正常的、能被称作人类美好品性的特质。
这可不是好事,你最好学着更合群一些。他说。除非你足够强大,用压倒性的力量挡住所有非议。
也许吧。我确实足够强大,但这并不是我拒绝合群的理由———我早已为自己造好了坚固的盔甲,善意和柔情也许能让我短暂停顿,但除此之外,我不屑于伪装,也不在乎除少数几个人外其他所有人的口舌。
—至少你很坦诚。
—在一些人眼里这是自负与刻薄。
—这正是你求之不得的,不是吗?让别人远离你?
———《无名者的回忆录(节选)》
(2)
“你不是个称职的公主,不是个称职的女儿,甚至连个称职的妻子都没机会做!”
可是,父王,怎样才算是您口中的“称职”?美丽端方的外貌,完美的仪态,让您满意的温和柔顺?
大姐是这样的,可她被您用一纸盟书送给了希尔达尔森林的精灵王,现在还孤零零的一个人守在他乡的皇宫里。
“你想练剑吗,娜娜?带上它,晚上在花园里见吧,不要叫别人看见......”
我原以为我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战士。但现在,因为你,这已经不可能了。
二哥。
天旋地转。鲜艳的赤红包裹着炫目的白光,铂金与白银交织的幻境。真实在底下埋藏。
“赫莱尔,你在干什么?”
不,不!
“龙族之王?谁要这个。我只是......想杀了你而已。”
刀刃的反光。一场可怕的厮杀。旁观者流着泪不敢动弹,满眼只有血,血,血。
———“不!”
猛然惊醒。
“滴答……滴答……”冰冷的地面刺激着她的皮肤,浑身骨头都冻得麻木了。潮湿腐烂的味道在鼻息间闯入;漆黑的四壁密不透风,间有暗红的纹印;红褐色的水珠从天花板上滴下,敲打着地面。
她的面前仍是钢灰色的铁栏,泛着冷酷的金属光泽———熟悉的感觉,每次噩梦醒来都是这样。
我还在牢里。她却长舒了一口气。可我还活着。
耳畔传来卡瑞拉轻缓的呼吸声,红发少年还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她一手撑地小心爬起,倚墙坐下。这是她一天中最矛盾的时刻。自半个月前那场变故以来,她开始厌恶睡眠,排斥每一个卡瑞拉没有醒着的时候。每至这时,她总经不住忆起往昔,以及那个夜夜惊扰她的、黑红交织的噩梦。
但有时候,她也隐秘地有些害怕他醒来,怕人看见,怕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又或者,当她看见少年平静得有些漠然的眼神时,忍不住会心里泛酸。
她是神圣塞坦尼亚帝国的龙族公主,索塔娜。卡瑞拉是自己的龙凤胎弟弟,这里的王子。曾经是。只不过,现在这些称号说出去也只能让人笑话。
有什么用?他们冷酷无情的父王死了———这是她曾隐隐期盼过的事情。然而,现实却给她开了个玩笑,她似乎连平民都做不成了:龙王亚修斯三世的五个儿女,首生子伊莉娅现在是希尔达尔森林王国的精灵王后,不摄政;大儿子,“黄金王子”萨兰狄;二儿子,曾经的“预言之子”,赫莱尔,现在畏罪潜逃不知所踪;二女儿,就是她,和小儿子卡瑞拉,因为他们的出生象征着龙后的死亡,两人一向是最不受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