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暗红中式礼服的老者,拄着手杖走来,“小姑娘,转过来,我看看。”
江从吾顺从地转身,老者上下端详,“太像了,当年她穿这套礼服时,比你大不了多少,可惜,翡翠项链缺了那颗最大的坠子。”老者抬头感叹:“你爸爸有任务在身,不能出席,我代他送你出阁,可好?”
江从吾看了一眼跟在老者身后的母亲,母亲没有反对,而是扭开了头。
“好。”江从吾点头。
老者站到外孙女身旁,把江从吾的手揽到自己肘弯处,欣慰地点头,“当年,没能送我的囡囡出嫁,今日送小琢如出嫁,了一桩憾事。”
江为安和另外两个男子一脸迷茫,看向白如冰,白如冰没有解释,转身离开了。
仪式迟迟不开始,司仪突然摘掉无线耳机,捂着耳朵,像是被刺耳的噪音震得很难受,司仪解释到:“没事没事,现场屏幕出现点小状况,很快就好,稍候。”司仪慌慌张张地跑向长廊尽头,手中的对讲发出嘶嘶的声音。
江从吾低头,用手轻触不停跳动的眼皮,
老者看向江从吾说:“不怕,你娘家有掰手腕的实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人高马大的男子按捺不住了,“老爷子,您谁啊?我妹结婚,您……”
老爷子目光锐利地盯了男子一眼,男子也不示弱地说:“嚯,还挺厉害。就您这身子骨,掰手腕,兵来将挡,我们三个就是来掰手腕、挡不速之客的。”
江为安碰碰男子:“老三,少说两句。”
老者摆摆手,并不介意被后辈调侃,“你,葫芦娃,三娃江映月?”
男子愣了一下,老者继续说:“沉稳些的,是老大,大娃,江为止。”又指指江为安,“二娃?”又指指江从吾,“她,小五。”
沉稳的老大问:“您老,是故人?”
“不是,是亲人,我是葫芦娃的外公,老葫芦娃。”
四个年轻人没憋住,笑得前仰后合,压抑的气氛被冲淡了。
江为安突然反应过来了,“小五的外公?”
老爷子笑而不语,江从吾点头。三人面面相觑,小五的外公是活在老一辈故事中的传奇人物,居然还活着。
司仪跑过来,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听司仪讲。
司仪喘息均匀后,说:“十分钟后,开场,程序不变。但是时间不能再耽搁,裴氏对吉时有要求,所有环节加快进度,争取在十一点十一分交换信物,裴总那边已经通知过了。”
老爷子点头,“吉时要讲究的。”
十分钟后,拱门缓缓打开,江从吾并没有新人的羞涩,而是直视宴会厅,厅内很大,来宾众多,并不像裴氏承诺的是个小仪式,但是厅内依旧空着好大一块。
老爷子拍拍江从吾的手背,“对于裴氏这样人丁兴旺的家族,这个场面已经很克制了,也算信守承诺了。”
音乐转换间,司仪提示可以入场了,老爷子把手杖递给三娃,像递给自己秘书般从容,三娃顺手接过,完全看不出两人第一次相见。
江从吾挽着老爷子,祖孙俩步履一致地迈向宴会厅,裴远尘等在红毯的另一头。
“订婚搞得像结婚,裴家的心眼子真多……”老三不屑地说
老大咳嗽一声,打断了老三的牢骚,“三点钟方向。”
三人齐刷刷地看往同一方向,江为安认出了来人,“顾教授?”
“等,等。”顾教授声音虚弱,没了往日的中气十足。
祖孙两还未穿过拱门,江从吾跨向红毯的脚,悬停了一下,并未继续往前走,而是收回脚步,扭头看向走廊一侧,顾教授坐在轮椅里,安平推着轮椅飞奔过来,旁边跟着一男一女抱着便携吸氧设备,看着装应该是医生、护士。
轮椅停在江从吾身旁,顾教授含糊不清地说:“赶,赶。”
安平充当翻译,“赶上了,赶上了。”
宾客的焦点本来都汇聚在江从吾身上,被突如其来的顾教授打断仪式,众人议论纷纷,“谁啊?”
“不知道。”
“也太不讲究了,早不来,晚不来,仪式开始才来。”
“小门小户,就是没规矩。”
“是顾教授,东岳大学泰斗级人物。”
“哦,好像还吸着氧。”
江从吾杵在当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第一次订婚,实在没经验。身后的三个哥哥更没经验。
老大发话了:“从吾,要不先走完仪式,这么多人看着。”
老爷子松开江从吾的手,“去吧,已然这样了。”
顾教授从西服内兜掏出一枚小巧的黄花梨木匣,取出幽绿的吊坠,如珍宝般捧在手心,一字一顿地说:“白薇走前,送给我留个念想的,我时日无多,是该让它物归原主了,它陪着你,就当是外婆来送过你了。委屈你了,孩子,白家三代人牺牲太多,太多了,我替东岳谢谢你,替中国的超导事业谢谢你们。”顾教授双手合十,做出感谢的手势。
宴会厅里的人听不太清顾教授在说什么,探头探脑地猜测。裴远尘神情复杂,顾教授是他的导师、科研引路人,他们师生曾经同进同出,形同父子,后来的事情让师生间生了嫌隙,生分不少,两人渐行渐远,到最后,顾教授都不愿意见他,但裴远尘内心一直十分敬重顾教授。
裴氏负责司仪的人要去干涉,裴远尘制止,“不要打扰他们,等。”
顾教授招招手,示意江从吾蹲下来,江从吾半蹲在轮椅前,双手托起翡翠项链尾端,顾教授颤抖着双手试图将吊坠和项链尾端连在一起,试了几次依旧没有扣上,老教授的手越发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粒,江为安蹲下,握住教授干枯见骨的双手,“咔哒”一声,吊坠合到项链末端的卡扣上。
江从吾低着头,泪珠一颗颗滴落,“您还是来了,不是说好,不来的。”
教授摸摸从吾的头,“不哭,你真像她啊。”
老爷子默默地关注着,“老顾,值得吗?”
顾教授扬起脑袋,不屑地说:“你不懂。那白薇做得一切值得吗?”
老爷子叹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苦楚,“你一生无儿无女,一起送外孙女出嫁吧。”
顾教授惊讶地愣了一瞬,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果断地拔掉吸氧管,竭力地挣扎着站起,还没站稳,又跌回轮椅上。
一直站在后排的老大,几步跨到轮椅旁,按住再次挣扎着站起的教授,“顾老,我们来,你坐好。”
顾教授推了下眼镜,凑近看了看,“江为止?”
老大微笑地点头,回头示意三弟过来,江映月疾走几步,半跪在轮椅另一侧,喊:“起。”
轮椅被两人平稳地抬起,江从吾微微仰头,努力将泪水收回,她挽起老爷子的腕臂,迈过门槛,踏上红毯。
轮椅被稳稳地放到红毯上,江为止推着轮椅与江从吾并排前行,二弟、三弟在后排随行。江为安提醒从吾往人群后排看,江从吾才注意到宾客一角,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女娲的同仁,付教授,科大的师兄师姐、东岳的院长、夸父项目的导师、同事,顾教授的诸多门生,还有老师的同仁、学生,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面孔,她并不熟悉,猜想是外婆的同事或学生。
祖孙俩走到裴远尘面前,老爷子并没有把江从吾交出去,而是凝视了裴远尘许久,说:“好好相处,实在没有缘分,放了她,不要苛待她,更不要欺负她。”
裴远尘面无表情地点头,没有一丝订婚的喜悦。
顾教授和老爷子落座后,司仪念着冗长的贺词,在江从吾看来,像和尚念经。裴远尘第一次认真地注视江从吾,她白皙、清瘦,算不上美女,却很耐看,他突然有点怜惜江从吾。他俩除了不满联姻外,还多了个共同点,肩上都承载了太多。
随后,裴远尘也讲了几句客套地场面话,感谢来宾等等。斜挂在会场的屏幕上传来不和谐的声音。裴氏有不少亲眷在海外,没法及时赶回来,就通过视频的方式参加订婚仪式。
裴远尘刚好拿着话筒,问:“您是……”
屏幕上的男子长着混血的脸庞,头发梳理地一丝不乱,尽管不再年轻,却没有一根华发,一身笔挺的西装质地精良,剪裁合体,“我是白家的老朋友,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们合过影。”
江从吾转过身,视频中的男子目光锐利幽暗,缓缓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身体前倾,幽幽地说:“像,真像,可你终究不是她,穿不出她的韵味。”
江从吾看向母亲,白如冰刚要站起来,被老爷子拉住,江从吾的眼神从疲惫变得凌厉,说:“我从来都不是她,她没做完的事情我会做完。”
男子轻蔑地笑笑,,说:“你和白薇一样,爱幻想,不切实际。”
“不一样,外婆习惯稳扎稳打地搞研究,我喜欢放大杀器。”
此言一出,引得宾客哗然,如此隆重温馨的时刻,江从吾的发言实在不合时宜。
司仪预感事态不妙,朗声说:“请两位交换信物。”
江从吾强忍着平静下来,接过大哥手中的丝绒礼盒,取出和田玉平安扣递给裴远尘,裴远尘将手中的翡翠麻花手镯戴到江从吾手上,低声嘱咐:“镇定,他在故意激怒你,当着宾客暴怒你就中计了。”
江从吾盯着斜挂的屏幕,眼神凶狠地要吃人,完全不像订婚的新人,裴远尘给司仪使了个眼色,司仪马上说:“请新人换吉服后,答谢亲朋莅临订婚宴。”
裴远尘拉着江从吾迅速离开。老爷子得意地说:“长得柔柔弱弱的,人倒不怂,奶凶奶凶的。好,冰儿,你把我外孙女养得好,很好。”
白如冰翻了个白眼,没搭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父。裴家的亲眷大多不明所以,被有意挑起的躁动也很快被弹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