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镇将府地位超然,很少插手当地政务,但按我朝律例,怀荒衙门仍是其直属,俺想此事传出去定然有损镇将府的威名,他们不会全然置身事外的。”
武定元不愧西北名捕称号,多年主持贼曹事务下来,早已对这些安排驾轻就熟。
那少年县令听起这大汉侃侃而谈,心中亦是直叹此人虽长相粗犷,做起事来却心细如尘,真如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再加上武定元这心直口快的心性,令其更添了几分信任,原本悬在这少年心中的一块大石立时被放了下来。
萧道成出生世家大族,虽过去久在宫廷内苑行走,见过不少达官贵人,时有交际应酬。但彼时身份不同,他只是借着家族荫庇,与人饮酒作乐,不过虚应故事而已,因此不在话下。
只是如今,他正式踏入仕途,与人交会,只凭世家公子身份,怕是难为正事。现下自己更身为堂堂一县之长,十万百姓父母,深感重任在肩,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初临此地,顿感迷茫丛生。所以,还未到任便急忙去下乡视察民情。
不想今日正式与下属会晤,立时又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因而刚刚在心里有些叫苦。好在自己见惯场面,知道决计不能失了自己和家族颜面,因此只将苦衷暗藏心中,以镇定示人。
他开始便将问题抛给武定元,一来自己确实没有处理经验,二来也是想试试自己手下的班底到底是何成色。
只是没想到,武定元的表现令他很是欣慰。
“我来此处,或许不见得是坏事...”
其实萧道成还是过于谨慎了。
他久坐京城之中,实是不知这外放的地方官员行事作风,早与天子脚下谨小慎微的京官有所不同。
大魏坐享十数年太平日子,朝廷上下风气早已悄然发生改变。且不说各地官场首官皆由世家子弟轮流坐庄之事,已成人尽皆知的秘密。而首官不务正事,只顾追逐清谈雅好更是时下各级达成的默契。
各级衙门、曹办一应事务,早已被世家子弟嗤之以鼻,均交由出身寒门的曹吏代为行事。首官们则大多专心交际,嗜好清谈。
而这股风气其实学自南朝正朔,有附庸风雅之势,因此无人反驳。
而身为贼曹掾吏的武定元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因此,就算萧道成不吩咐,他也会尽心办好一切。
毕竟这衙门里论功行赏未必轮得到他,但是计较责任时则决计逃脱不了。
“武掾头所言之事确为当务之急,安排也甚是妥当。还请各位操劳些,尽心去办,具体事宜皆听武掾头吩咐即可,我不在时,一切由其见机行事。
不过,但凡有任何消息进展,即刻差人通报与我。
这案子虽说迷雾重重,但有诸位在,本县相信不日必当破之,彼时本县将替诸位向朝廷请功!”
少年县令一番言辞慷慨、恳切,说得武定元及其余众人只觉心中凛然大义正冉冉升起,各个义愤填膺。而且,仅仅是打个照面的功夫,他们竟有种为眼前这年轻上司肝脑涂地的冲动,心下皆有些后怕。
不过众人喜见县头躬亲政务,虽说县衙内可能因此忙碌许多,但至少不再是无头之蛇,办起事来,可少了诸多顾虑。
武定元心下赞叹道:
“这县令虽然年纪轻轻,突逢大事,却毫无慌乱,言语间拿捏人的手段也大差不差。衙门有这般人领头,好事啊!”
少年县令再次拱了拱手,请众人各行其是,待其余人散去,忽的又将武定元唤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
“武掾头,那舞伶的线索除了派人搜罗外,你还待如何处置,是否有了主意?“
其实不是武定元忘了这事,而是他心下已早有安排,只是觉得这等细枝末节之事由他们这些下属去办即可,刚刚也就没有说出来。
他见这少年县令如此关心本案,心下更觉好奇。他许久未见世家子弟如此专心政务的样子,于是假装疏忽,想看看这县令究竟有什么不同。
只见武定元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少年县令不禁眉头稍蹙,心中暗道这大汉看来还是不够仔细,于是自顾自分析道:
“凶手若还未及杀害那舞伶,此前必不知其存在,可一旦戏班身份被认出,那舞伶的身份必然成为焦点,凶手若有耳闻,说不定会四处寻找,斩草除根;
本县思虑再三,与其如无头苍蝇般寻那女子,倒不如散布些消息出去,就说那女子已被安置在县衙,你也找几个人日夜作势虚管着,或许能来个请君入瓮!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县令将语气有意拖重,虽是询问之态,实是命令之意。武定元自然不会领会不出。
只是他见朱衣少年面露不悦之色,顿觉自己好奇试探的行为有些唐突。一想到可能给自己这位新任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有些不是滋味,心想日后当解释一番,别误了自己的前程。
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能在仕途上有个什么长进,也就不在计较了。
而且他见这少年县令如此安排,居然与自己所想毫无二致。心下只顾佩服,更觉自己这番小瞧他人的行为如此愚蠢,只得连连称是,便把前程什么的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人年纪与小猴儿相仿,却心细如针,缜密如粟。今日遇此奇案,若有此人带领,我等定能逢凶化吉。“
两人均是做事细致入微的个性,于是又再详细谋划一番,才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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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怀荒镇各城门、客栈及坊市皆贴上了命案告示。
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人认出,贴出的死者里有彼时风头正盛的班子“彩缝春“的班头胡戴言,因为其眼珠突兀,经常被叫做胡大眼。
另外两个也被认了出来,一个是敲鼓打点的鼓迁儿,另一个则以银枪锁喉出名的刘云儿,都是胡大眼一手培养大的班底,手中绝活不少。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说他们本来是受本地豪绅王讫乾邀请,将于春神节首日当晚表演的,听得大叹可惜;
有人则说是那胡大眼烂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绿林黑手,连带着害了班子里其他人;
也有人说是那舞伶顾兮儿,早就不想待在他的手下,联系了外面的情人给他们都下了毒,现下被关在了县衙里审问;
还有人则一直津津乐道那顾兮儿绰约的身姿,淫词艳语得幻想她叫春的摸样。
总之,一时间,众说纷纭,不停有人进出衙门中报道消息。
可惜的是,虽然验证了那舞伶顾兮儿的存在,终究只是些表面信息,仍是不知她现在下落如何。
除此之外,“彩逢春”这个名字,在这晚,竟然比生前的它更加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