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血色回音(1 / 2)泗州轶闻首页

码头边、城门外,自六月伊始,进城的各处入口无一不竖着谢家的幡旗。旗子底下,往往是两个领班带着七八个小厮守在那里。各地赶来赴宴的宾客,隔着老远望见了旗子,自然晓得差下人拿着请帖过来亮身份。照规矩,谢家的领班行礼接帖,确认了帖子落款上的花押印,便会指派小厮领命,恭恭敬敬地陪护宾客的车驾入城。陪护小厮照例须一路将客送至泰丰街口,交由候在那儿专管接引的仆役替了手,方可抽身返回去重新领命。如此往返,由晨至暮才得歇息。然而,歇也歇不过两三个时辰,顶多是饱餐一顿,再稍稍打个盹。毕竟到了后半夜,白日里迎上门的宾客们陆续从宅子里出来,忙碌便又开始了。这一趟,他们需在领到对牌过后,打着灯笼送车驾去夜宿的邸店。其实,不打灯笼也无妨,在这溽暑的夏夜,城里灯火通明的店铺随处可见。肉铺、糕饼铺、果蔬店……他们的忙碌要一直持续到拂晓,赶在鸡鸣时分将成果送达泰丰街。届时谢宅的西侧门里会走出几个掌事的婆子,一应东西须经她们过目点头,才有资格入宅子的门槛。物什进了宅子,收条放进荷包,挑担推车往回走,抬头一望,天边已是金光灿灿。而通宵劳碌的商贩们见此情形,也终于能匀出闲心哼着小曲儿,将这灿烂一并扛上肩头。须知,只要再忙上几日,等谢家的宴请结束了,拿着收条一总过来领到钱,家中后半年的口粮便无忧了。

“中大夫、直宝文阁、知随州事周宇靖,贺!”

“东上閤门使、忠州团练使肖复,到贺!”

“承直郎……”

通传声此起彼伏,将一个个头衔与姓名以昂扬的声调由前门送入正厅,咕咚落进谢盛辉的心窝子里,留下众多深浅不同的印子。印迹斑斑点点,连在一起正是他人生的缩影。再将这影像掰开揉碎,拿只竹筛子滤上一滤,或粗或细的颗粒便各归其类:这堆是血脉相连的宗族姻亲,那堆是祖上传下来的世交故旧,余下的一堆,一多半是宦海沉浮二十余年的僚属同侪。六月骄阳似火,可天上的这团火却不如他心里的炽热、盛大。他满心欢喜地沉醉于过往的功绩中,感慨万千,却不知一切将在五个时辰后戛然而止。那时,杯倾盘碎,留下的只有他与魏云峰、章建忠的尸体。

谢盛辉是熙宁五年的进士,祖上几代为官,现如今仍有宗亲在京任职。他本非江淮人氏,只因元丰七年来泗州做通判,与一方山水格外投契,故而动了托付余生的心思,开始买田置宅。只可惜土木方兴,便接到了前往万州的调令,任期未满又迁赴汴京,一路做到右正议大夫、光禄卿,渐渐参透了年近六十的天命,自忖官运也算到了头,干脆假借足疾复发,致仕归泗。细说起来,这也已是绍圣二年的旧事了。

谢家的命案在泗州城引发巨震,余波所及,却叫城内外的庙观香客盈门。善男信女们自不必说,饶是往日那些不事鬼神的,此刻也都赶着磕头进香。旅经此处的异乡客多有探问究竟的,得本地人指点,沿着供奉在金身泥塑前游丝似的烟柱追根溯源,追到最后,虽不确知是哪家的菩萨、天尊显了身,却也晓得事情的根源起自本地神仙的灵验。而这灵验,却须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寻。

月前,临近端午的某个清晨,一封匿名信悄悄从宅子正前门的缝隙中钻入谢家。早起洒扫的王喜拾了它,不敢擅自做主,急忙禀报给前院的勤务管事李进。李进觉得蹊跷,便将夜里当班的几个僮仆唤了来,挨个儿盘问了一番,却也并未问出什么异常。于是,一面带着值夜的班头前去禀报总管事汤海,一面遣小厮拿着信来到后庭西北角的二道门,找到当天后园子的值守领班宋巧姑。信跟着宋巧姑进了后园子,又复辗转两道手,终于到了始契斋。跟着,在斋院左厢房的鼓腿流云金漆小圆桌上歇了足足一个时辰,直至天光大亮,正屋里伺候洗漱的女使们进去了又出来,这才跟谢盛辉打上照面。

此后的情形,下人们不得而知,只是到了隔天早晨,谢盛辉将家丁们齐齐聚到前厅,吩咐儿子和几个得力的管事分别带队,满城寻人。阵仗拉得这样大,城里自然议论纷纷。流言与揣测像滕蔓一样恣意疯长,只一个上午便爬满了城里的茶楼酒肆。枝枝蔓蔓随着谢家徒劳无功的搜索不断向城外延展,直到三天后,一个游方僧突然现身,才将之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