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映入窗扉,晚风带着微凉。允宁坐在埃菲尔旁边的高级旅馆里,凝望着无声的黑夜,屋里一切都华美,灯光如芒,床席似水,但心逐渐硬起来了。是啊,作为晚清的格格,大厦将倾、出逃至此还有什么资格烂漫如昨呢?她哀叹自己的身世,要不是在这样的世道,她那盛世的美貌怎会伴着落寞的倦靥,就连直面爱情的勇气都碎的丝丝缕缕,每每让她逃避,然后换个地方黯然神伤。
如今,她不想心碎了,收拾了琐碎心绪,她带着特有的高贵步伐,缓缓地走向柔软的高床。随侍的秋禧嬷嬷轻轻地走到她身边,爱恋地扶着她的肩,“主子,早点歇息,自三年前起,您的内心装了太多太多,虽然您跟奴婢讲了一些,但奴婢知晓您的背负太重了。容奴婢为您将这些珠纱卸下,早些歇息吧。”允宁点了点头,用信任而感激的眼光望着嬷嬷,20年来都是她从旁伺候,俨然是自己最亲的家人,只有在嬷嬷这里,她才能无所顾忌。
旗服早已脱下,来到了法兰西,她穿上了洋服。白日里她身着法兰绒的白色修身裙,衬着那风情玲珑身;淡紫色的帽子上缚着珠玉镶嵌的罗带;润泽透亮的珍珠项链浅浅窝于洋服的深领,显得那脖子格外的修长,手腕处也是同样质感的珠玉手链,成色上好的祖母绿宝石戒指微微发着绿光。她有着皇家的贵气,又是东方的气韵,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甚至猜测她是哪个派对上最耀眼的异域公主。但她不怎么爱出门,废脚,她每次回来脱鞋都感叹还是花盆底舒服,细高跟总是没有安全感,像个钢钉戳着脚后跟。
梳洗完毕后,看着秋禧将一件件衣服和首饰归位,她有些感觉像是没有出宫,但毕竟是改变了什么。她欠身坐在床头,背后倚着枕头,头发如瀑布般漫卷床头,灯光掩映她如白玉般温凉的脸庞,润润的眸子充满了故事。睡袍滑下她白嫩的手臂,她打开一卷《浮生六记》,就着床头的微光看了起来。这是她入睡前的必备程式,捧一本安和的书,缓缓进入梦乡。在沈复和陈芸沉迷艺术,携醉布衣的日常爱情中,允宁的嘴角微微上扬。闲情记趣、闺房记乐,谁能与自己一同谱写人生美卷呢?她心中莫名有些烦躁,算了,就让自己这一生随风随缘,趁势而活吧,一下子滑进天鹅绒的被窝。“嬷嬷,熄灯吧,你也休憩去。”
黑夜里,她的呼吸声由均匀转向急促,眼前突然是蔚蓝蔚蓝的大海,一畦畦地被划分成深浅色泽,波涛还在汹涌,她在崖壁上的路面陶醉不已,但车马仍在前行,突然她便望不见这海洋了。她赶紧喊停车,躬身下车往后奔去,车马竟那般迅捷,她向后奔跑十几分钟才回到那里,正沉下心想看美景,结果发现海上突然有十余个巨人的头颅浮起,他们在洗澡,扬起大手挥洒海水,让她浑身颤栗,她极怕巨人伸手将她攥入手中。突然她感受到了熟悉的鼻息,是他!他伸出温暖的手,揽住她的腰,一下子将她抱起在马上,飞奔离去。奔驰的路边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竞相开放,她的心脏被暖流填满了。
她的眼角落下泪来,似乎感知这是个梦境,她不想醒。但意识还是慢慢回来了,她睁开眼,窗帘已带有晨曦。嬷嬷告诉过她,梦境不仅是自己心中所想,有时也会指引未来的方向。她试着自己解梦,充满波涛的蔚蓝海洋,应当是皇帝哥哥治理下的清朝,本来是美得动人,但一瞬错过回来却由洋人势力翻云覆雨,让她震颤,那些巨人就是那些用大炮火枪轰开国门的境外势力,他们在用脏的身子污染碧蓝的海洋。但是梦境中的最后那个温柔的力量,那个带她逃离的人,会是谁呢?为什么在梦中她那么确信是他,可是这个他到底是谁,他的脸自己也从未见过。
像这样的梦她做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是诡谲的环境,巨人的环伺,抑或是巨型动物的浮潜,都是以一种她看不清的方式突然让她接受,然后她便呼不过气。要不然就是被扼杀似的紧急惊醒,运气好的话便是顺利脱逃。但每次都是她一人,唯独这次,“他”出现了,于是她的内心杜鹃盛放。她有些脸红,是到思春的年纪了吧,开始幻想异性的力量了,或许是睡前看了《浮生六记》的缘故。可如今自己已是异国飘摇,身不由己又怎能奢望爱情,苦笑再苦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