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逃亡者回归地(2 / 2)天使君:九州首页

暵珛闭上眼说话,男人的目光这时才移过来,盯得他眼皮发烫。但他没有理会,还是很快睡去。

广场另一边有家餐铺,每天看着计时滴漏开门,除了正餐更多是卖便于携带的面食。老板是来做生意的西洲人。这里确实有些专程做生意的人,不过没人留下居住。餐铺的老板是个例外,也是偌大西野唯一没有秘密,所有人都清楚其身份来历的人。

暵珛难得睡了个好觉,直到辰时将过才转醒,起来后就去那里买餐食。老板不知道是退休还是已经死了,现在是他的徒弟接手。这个徒弟是暵珛认识,如今已然将他忘却的人。现在唯一身份清明的人也没有了。这不影响人们依旧来买饭吃,暵珛也会来。坐在铺子前连片的老桌凳上,徒弟没认出他,他也不想开口。

因为没什么事情做,天色又实在难亮,仅凭每桌一盏的手提灯照明,西野的人们吃饭都十分悠闲。不必与旁人聊天,只撕下一小块面食泡在菜汤里,趁浸饱汤汁前捞出来,外层已经泡得软烂,里心还是硬的,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独自吃上半个小时。虽然不明白原因,铁匠铺里也有提灯和灯油卖,暵珛还是去买了一盏,拎着在前哨四处逛逛。浓重的夜稀释成深邃暗蓝罩在屋顶,有几间屋子门框上挂了提灯,暧然发着小团暖黄的光。屋主一半露在灯下,一半藏在阴影里,神情麻木地看着街道,或者用余光偷打量经过的人,等谁神秘兮兮地钻进来,问最近都有什么货。所有都和记忆中大同小异,马上就能习惯。他逐间屋子走过去,找到处无人歇息的空屋,在那里拣了套还算干净的外衣更换,顺便戴上斗笠,把旧衣物压在行李最下面。

前哨地方不大,很快就能走完一遍,大多数卖东西的商贩,或身份麻烦的人住在更远处的周围。暵珛懒得往那里去,干脆在太阳逃过绝崖封堵前就回屋休息。男人一直没回来,像是打算把地方让给他,屋内的陈设没有分毫变化,什么都没带走。他吹灭了提灯放在桌上,径自趟上了床歇着,对此并不惊奇。直到难得的白天也捱过,夕阳在海上划出一道赤霞,他才再度醒来,慢腾腾从床上起身,到广场买了饭消磨时间。

暵珛无法将此视为安顿,尽管他足够习惯这种生活,但在思想深处,仍始终保留着离开的念头。广场入口的弯曲处又有生面孔结伴走来,三五成群、稀稀落落地拖了一支长队。这次他同旁人一样阴郁又沉默地盯着看。赤橙的暮色照在脸上身上,衬得人仿佛变了模样,他定睛多看了几眼,才从走色的装扮上识出这些是将军府的人。

来人打破了目不斜视的规矩,视线也如刀一般在每个人脸上停顿、然后割过。这当然也不鲜见,无非会换来更加阴沉愠怒的注视。暵珛不太理解这种斗气,不过碍于气氛如此,便顺从地参与进去,显现出防备和警惕。因为有帽檐阻挡,反而在对方走近后,无法与他们的目光正对。新来的群体拖拖拉拉经过了几个人,他注意到压在队伍最后的身影,刚转过竹架走进广场。看步态那是个年轻人,同样戴着斗笠,面上蒙着一层轻纱。穿了一身瘦竹暗纹的浅色长裙,佐以蛙绿绲边。

暵珛遥遥瞥见他,三两口吃完了饭,故意压着帽檐起身,挑衅地与一位来者对峙顷刻,随即控制着怒气把污碗还给摊位,沿着小路离开广场。年轻人到底关注到了他的急于脱身,叫住手下耳语几句,让他们仔细检查戴斗笠的人,自己则在前哨转了一圈。

这里的环境姑且算是比西京的外城好上一点,空中没有混着食物腐败气息的油污味,地上也不会随处可见脏水坑。虽说是藏污纳垢之地,完全摒除了普通人在此居住,竟逐渐形成了特有的规则,而变得秩序井然。原来阻隔此处回归南洲的绝壁,如今反作了它的庇护,西野成了最后一处能见到日月星辰的地方。年轻人只在前哨附近浅走过一遍,未尝到更深处去,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带来的麻烦,他重新回到广场,令跟班去叫头领来。

佣兵头领是个五大三粗的伧父,膀大腰圆一身横肉,腰间佩着一口窄刃长剑,相较他雄壮的体型显得十分袖珍,不禁有些滑稽。年轻人对他们的水平实在不很信任。等头领得信儿寻过来时,他已穿过广场到了裂谷周围。于是头领又得迈着老树干粗的双腿,一左一右摇摆着靠上前。他等着头领靠近,下命令道:“他就在这儿,派人把入口封住,慢慢找。留心戴斗笠的人。”

头领唯唯诺诺地应承。他看了对方一眼,接着提醒说:“你已经让他逃走一回了,不要有下次。”话罢,便转身走进裂谷。西野的太阳彻底沉入海中,海浪掀起了不少凉风送过来,有一些挤着涌进裂谷,吹动了他覆面的轻纱。他不觉间驻足回头张望,停了半晌,继续朝前走去。

幸而将军府来客的消息尚未播散开,暵珛凭着对地形的熟悉躲开追兵,绕了几个弯后再回到半坡上的房屋。他脱了斗笠更换外衣,打算退进山岩中暂避。不待收拾好行囊,突然一个女人挑开门帘闯进来,一脚踢回了他准备拔刀的手,问道:“你叫暵珛?”

眼见女人没别的动作,他边系上行李边说:“不是,找错人了。”

女人压根儿没理他说什么,就这满嘴的西京口音足够让她确认目标,她不由得撇嘴笑道:“怕什么,有人保你。”说着,一把抓过床上的毯子,将他缠得严严实实塞在床角,另外堆了许多杂物藏着。

太阳入海后,西野很快暗了下来。佣兵拿着提灯沿路逐个叩开房门,探进去搜寻片刻即退出来,或者遇上脾气差的被粗暴地推搡出来。他们也不生气,仍然去敲下一家的屋子。没多久,两三个佣兵一组便提灯上了坡,说话间就到门前。女人盘腿坐在床边,从背囊里掏出一只研钵,自顾自地研磨起矿石颜料。

佣兵随意在门口敲了两下,挑起帘子就钻进来左看右看,简单拨找了一番各处杂物。女人不管他们也不开口,反倒是佣兵先问:“你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她这才忍不住嗤笑,放下了研钵,盯着几人骂说:“难不成你是没眼睛的东西?规矩都不懂,趁早找个外面的地方滚。”

佣兵瞪着她,也瞥了一眼她手边的矿石粉,不敢轻举妄动。又在屋内环视两遍,就一言不发地退出去。研磨声一直响到他们走远,女人伸头往外面看过后,回屋把暵珛放出来。暵珛坐在床尾,仅道了谢,并不多问女人的来历,安静度过了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