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轩阁往荣安堂去,途中得过一座拱形的小桥。苏棠领着丫鬟走上桥,却在桥的另外一头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侧对着苏棠,正望着湖面上已经开败了的荷花。苏棠仔细打量着男子,想着枸杞曾对她说过的话,她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便是霍家二爷。
霍老夫人总共生了四个孩子,上面三个都是儿子,下头还有一个闺女,小名叫幸姑。
而她的夫君霍令俨,兄弟几个中是最小的。
三个儿子都是嫡出,如今之所以这铭恩伯的爵位能落到三房头上,也是因为霍老大霍老二都出了事情。霍大爷在两年前领兵攻打北秦的时候,忽然逆反,成了叛贼,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有人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虽然那具尸体上有霍大爷的贴身物件,但是霍大夫人看过尸体却坚决否认那是她的夫君。
府里有人说,大爷的确死了,那具尸体就是大爷的,只是大夫人太过悲痛不肯接受现实罢了。但也有人说,大爷没死,但因为做了对不起大荣朝朝廷的事情,所以至今流落在外不敢回家,只能假死。
具体情况是什么,苏棠也不知道。
两年前霍大爷投敌的消息传到京城后,老侯爷便亲自奏请先帝要戴罪立功,誓死也要将那个叛贼抓回来,任由先帝处置。那时候霍家还没有败落,先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也还没有逼迫先帝退位。所以,当时的霍家,还是那个兵权在握深得天子宠信的皇亲国戚。
先帝愿意给霍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可怜了老侯爷,出师未捷身先死。
而这霍二爷,当初是跟随自己父亲去前线打仗的。父亲战死沙场,他也废了双腿,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这辈子都再上不得战场。
不但再提不起枪支扛不起大炮,他甚至连正常行走都不能。
若是当今圣上没有逼先帝退位,若当朝还是先帝在位时候的朝廷,霍家可能也不会沦落至此。只可惜,先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活得太久,又实在太宠爱霍蕙太妃所出的十三子,以至于先太子等得不耐烦,他也不敢等,只能选择宫变夺位。
今圣倒也不算太过残忍,没有弑父杀弟,也没有对霍家这个十三王的外家赶尽杀绝,只是夺了霍家的权势罢了。
至少,还算给了个爵位。
霍老大死了,霍老二残了,这爵位自然就落到了霍老三头上。
苏棠想着,没遇到也就算了,但是既然遇到依着这里的规矩,她是肯定要去问个安的。
只不过,苏棠人还没走近,霍二爷便十分警觉的扭过头来。
望着眼前这张与霍令俨颇为相似的脸,苏棠不得不感慨,这霍家的基因还真是强大。自己生出来的儿子与霍令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不必说了,好歹是亲父子。
可是这兄弟俩,长得也实在是像。
都是浓眉高鼻桃花眼,脸型都是那种如被斧头精雕细琢过的高级脸。若说唯一不同的地方,怕就是气质了吧。
霍令俨煞气重,而眼前这个人,却是偏于平和的。
只是看似平和温雅的男子,却在苏棠走过去准备问安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手转着特制轮椅走了。苏棠卡在喉咙的话,又赶忙咽了回去。
望着那个匆匆逃离的背影,苏棠觉得好生奇怪。
霍令俨微微颔首,难得扯唇冲她笑了一下。那边,老夫人说:“你且坐下来说话吧。”
“是。”苏棠在自己夫君下首处捡了个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呆着,一句话不敢说。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为了一个丫头,你倒是不值当生这么大的气。回头气坏了自己个儿身子,可不是因小失大了?不过这事情也亏得你查清楚了,不然的话,岂不是叫你们夫妻间生了嫌隙。”
前面那句话倒是正常,后面这一句,苏棠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她婆婆老人家故意讽刺她。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夫妻多么的情深义重呢。
苏棠相信,她都听出来她婆婆话里讽刺的意味了,她不相信霍令俨那么聪明又敏感的一个人,他会听不出来。于是,她颇为抱着瞧好戏的态度扭头看过去,却只听霍伯爷面不改色道:
“母亲且放心,不过一个奴才,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影响我们夫妻感情,倒不至于。”霍令俨慢悠悠说,“母亲素来知道儿子待下人一向严苛,什么样的身份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儿子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青屏这回是犯了大忌讳,以下犯上,目无家规。本该严加惩罚以儆效尤,只不过,她到底是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儿子念及母亲,总得手下留情一些。”
“没收了她手中的钥匙,但也还留她在静轩阁内伺候。若她往后老实安分,儿子自是不会亏待了她去。”
老夫人面上含笑,却是身子一歪,轻轻靠在了圈椅的扶手上。老人家手撑着脑袋,一副颇为疲惫的样子。
“我也老了,这阖府,将来终归是你们夫妻的。其实按着规矩,这主持中馈的事儿,本该交到你媳妇手里。只不过,她还年轻,又是刚刚生完孩子,劳累不得。”
“要不这样吧。”老夫人说,“要是你媳妇愿意的话,今年过年的一应大小事务,便由我带着她去做。若是她做得还算不错,等过了年,我便不再管这家宅的事儿。”
霍令俨立即起身抱拳道:“儿子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却还劳烦母亲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是儿子不孝。母亲有心教导一二,是她的福气。”
苏棠不知道怎么的,这事情说着说着,似乎又与她有关系了。
她缓缓站起身子来,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方才听他们母子的意思,是说要将这阖府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她来管吗?
她心里其实是抗拒的。
这内宅的是是非非,她根本不愿插手。她只希望,自己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也可以放过她,她想过安心的舒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