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济郑重的把介绍信递给了左青峰,左青峰看了一下,点了点头,便递还给了岑济。“刚好顺路,反正你先得先去公社,坐我车吧!”然后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准备上车,抱紧我!”
这回轮到岑济脸红了,这小子是在报复我吗?
“我骑车快,快上来吧!哈哈哈!”左青峰跨步上车后大笑,岑济小步快跑一个冲锋就坐上了后座,二人说说笑笑就上了路。
路上聊天得知,左青峰是江城市文法学校的中专毕业生,分配的时候他不愿去当老师,也不愿去供销社,非要来乡村干工作,说是要接地气,于是就给他派来了这个江城最偏僻的公社,磨磨他的锐气,年轻人嘛,总是会冲动的。
路上看到一个穿着白警服、蓝裤子,头戴白色大檐帽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县城方向赶,左青峰按响铃铛大喊:“吴大哥,这是要去哪?”
“县里要开紧急会议,说是外地一个要犯逃窜来我们地区了,不跟你说了!我快迟到了!”
“这是派出所警察吗?”
“什么派出所?农村到哪搞派出所去,你说吴建国吗?他是县公安局派驻我们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全公社就他一个警察!你们内蒙那边农村地区也有派出所啊,看来你们比我们这里发达,社会主义建设的好!”
“哦哦,原来是特派员同志,说不上发达,我们那边还是大集体。听说皖省这边要全面大包干了,应该要比我们发展的快!”
“哼!我才不相信那种完全不讲客观规律的说法!”左青峰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
万安公社管理委员会建在一个小山坡上,两条马路十字交叉,十字路口东西两边依次排列着管理委员会、粮站、邮政所等七站八所,北边路尽头是中心初中,南边路尽头是中心小学。
管委会大楼通体刷白,中央一个三角门楼,上面飘着红旗,门口两侧涂着标语。到了公社,左青峰把岑济领到了办公室,拿了个茶缸子倒了茶,让他在这里坐一会儿,随后找岑济拿过介绍信上楼找书记汇报去了。
岑济认真观察这个办公室,一个朝南的大房间,窗户是那种老式的木头分格窗,里面镶嵌着三十公分见方的玻璃,共有四扇窗,中间两扇大窗对开,两侧窄窗单开,下方有插销固定,插住后呈三角形稳定结构。
两张办公桌面对面靠窗放置,桌上摆着笔筒、文件等物品,桌上铺着一层绒布,像是后世窗帘的材质,比较有特色的是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块大玻璃,约有60公分长、30公分宽,专供工作人员写字用,因为这个时候的桌子木材大多是速生木材,材质都偏软,用久了就沟壑纵横,遍处是坑,上面铺玻璃既可以保护桌面,也能方便写字,夏天还能给手臂降温,冬天?请不要抬杠。
最关键的是,岑济终于看到了日历,翻开的那一面写着:
1980年9月10日星期三农历庚申猴年八月初二。
岑济这下终于能确定现在是个什么时候了,这个国家刚经历了十年的波折,紧接着就是几年剧烈的变化,发展方向和路线正在逐步重新确定,原有的体制开始渐渐瓦解,当初维系这个体制的人或物即将迎来一次不可避免的变革,旧的事物会被覆盖上黄沙,任由时间的伟力随意雕琢堆砌,而从沙土中破土而出的种子,将会在榨干旧世界养分的同时,沿着昔日宏伟的建筑蜿蜒直上,向世界宣告他们恣意又豪迈的理想,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农民,也将遭受本不应由他们承受的痛苦。
正在窗边苦思冥想,化身当代屈原的岑济,丝毫没有发觉办公室门口来了几个身影。
“小同志,我是沙永红,万安公社书记,地区领导已经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欢迎回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快步走进来,一把握住了岑济的手,随即脸色一滞“小同志是个拿笔杆子的人呐!”
这次岑济老脸没有红了,因为他确实是拿笔杆子的,自己本身就是“三门干部”,即“出了家门进校门,出了校门进单位门”,小时候确实在农村里过了不少苦日子,但是这么多年,手上早就没了老茧,难怪被人一摸手就暴露了自己四体不勤的体质。
“沙书记,我就是没吃过多少苦,所以身上存在不少缺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在广阔农村里,多吃苦、多磨砺,从劳动人民的汗水中汲取养分,到人民群众里了解实情,从而成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岑济诚恳的说道,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好,只要你有这个志气就好啊,地区本来打算让你在公社坐办公室,但是我觉得年轻人就该去最基层去锻炼,毛主席说过:世界是青年的,长江后浪催前浪,譬如积薪、后来居上。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欣慰啊!”沙书记握住岑济的手摇了摇,微笑着看着他:“我已经跟你们跃进大队的书记打了招呼,你今后就安排在原来的祖籍村上,先了解情况,扎扎实实从基层做起,做一个对人民对集体有用的人!”
岑济手还在沙永红手里攥着,嘴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什么?看样子已经有人给我打过招呼,我本来可以留在公社的!不对,这个沙书记说他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那说明他根本不买打招呼那个人的帐,就想着把我塞到村里去,好哇,我穿越才来第一天就给我玩心眼子!我还只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孩子啊!”
“那真是太好啦!感谢沙书记关心,感谢组织厚爱,我一定把心定下来,把根扎下来,坚决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不辜负组织和领导的重托!”
“这下老鲁可高兴了,沙书记给他们添了一员儒将啊!”这边岑济跟沙永红正你来我往的客套着,又来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大约40岁上下,穿着极为考究,一身服装的面料笔直挺括,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一般人是不会在这个年代把头发梳得跟镜子似的,苍蝇飞上去都得打滑。
“什么风把黄主任给吹来了,去县里汇报完工作了?”沙书记面带微笑地同他打招呼:“这是我们公社的主任,黄志刚,小陈你以后要多来找黄主任汇报交流啊!”
“不对劲不对劲,这两个人一个老大一个老二,明显话里带刺,我还是别跟他们掺和了。”岑济心理寻思,立刻有了抉择,依然面对着沙永红:“一定、一定!”然后转过头去对着黄主任微微躬身:“黄主任好!”
“哎呀,时候不早啦!小陈你还得先下村,生活用品都带齐了吗?需要公社帮忙吗?”沙永红终于将手抽了出来,用手拍了拍岑济肩膀,随意的客套了两句,丝毫没有给黄志刚半点面子,没让他说话。
“哈哈哈!这么快就想打发我走了?可算是等到你这句话了,老东西,爆金币吧!”岑济心里狂喜,面部表情立刻开始组织,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沙书记,我这确实有困难,需要组织和领导的帮助和关怀啊!”
“哦!什么困难?”沙永红愣了一下,仿佛被干了一个措手不及,生硬地问道。
“唉,沙书记,实不相瞒,俗话说穷家富路,我从内蒙出发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身上也揣了不少钱,可是在上海转车的时候,被人把钱给偷了,还好车票先买到了手,可是没钱坐客车到县里来了,只能从上海搭了货车给我送到宣州,然后从宣州走到陵谷县来的,在走山路的时候,又摔了一跤,把另一个装着被褥的包给弄掉了,等到去追的时候,已经顺着青江水流走了!”
“难怪小陈同志对江城印象不好,原来是在上海被偷过,那他现在确实挺困难的,看来我要尽量帮帮他!”左青峰在旁边听岑济说完,心里想着却是要帮帮他,组织里还是好人多啊!
“这--”沙永红面色尴尬,本想着客套一下,没想到这小子上他这哭穷来了,公社现在也不宽裕啊,本以为这个小陈还让地区领导打过招呼,条件应该还不错,没想到他还被三只手给偷了,要不自己出出血吧。
“沙书记,我这里刚收到家里给我捎来的粮票、布票,我暂时也用不上,先给小陈解决燃眉之急吧!”黄志刚总算能插上话了,他可是老早就听说公社要来一个年轻人,关系挺硬的,据说他父母跟一些高官学者常有来往,自己还想着更进一步呢,可得把这机会抓住了:“小陈呐,你也太不小心了,唉,你年纪小,没怎么出过门,这样吧,我再私人赞助你十块钱,先把生活用品置办了,以后等你宽裕了再还给我。”
沙永红见黄志刚主动伸手,他也懒得管,本来只是想给这个小年轻来个下马威,让他别倚仗关系搞些歪门邪道,以后踏踏实实工作,没想到惹出这一茬来,既然有人要做冤大头,自己可就乐见其成咯。
“哎呀,黄主任可比我这个老头子有钱多咯,小陈呐,还不赶紧谢谢黄主任!”
“谢谢沙书记教诲!谢谢黄主任援助!”岑济双手接过票据和钱,心里乐开了花,这个时候的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更不用提那一沓子的票据,最起码这个月能过的舒舒服服。
“小左啊,小陈刚来,你领着他去供销社转转,东西买完了顺便把他送去跃进大队,鲁书记还要给他安排一下,别耽误人家队里事情,早去早回!”沙永红说完就上楼了。
“小左啊,要好好照顾新同志啊!”黄志刚也笑眯眯的走了。
“走!我带你去供销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