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太阳是宇宙里遥远的火球,神界的太阳是有着圆形华盖的车架。
金车金辔,金马前屈,金乌伴飞,李容身一袭红衣立在车上,像是一簇火苗。
车上的风铃颤动,似是在鸣笛,太阳车行驶进一团厚厚的云层背后,这里有一处驿站,紫竹廊下,有三个仙人正在对饮。
车驾停了下来,李容身对着酒席挥挥手,其中一位赤发白玉冠的仙子便立起身来,晃悠悠摇上了车。
虽闻不见酒气,李容身还是捂了捂鼻子,道:“丹辉,行不行啊你?你这可是酒驾啊。”
车夫丹辉醉眼朦胧,一手扯住缰绳,一手扶住栏杆,一声“起!”,太阳车马翘头奋蹄,全速前进。李容身都在车架里滚了两圈了,醉醺醺的丹辉还是稳如泰山。
“哎呦,这就是熟能生巧吧,佩服佩服。”
下盘不稳,李容身一时间站不起来,就这么跌坐在那,很快就被一根小麦色的手指戳了戳后脖子。
“妹子,你这是摔到哪里了?”
李容身侧过头来,摸着后脖子,笑言:“回禀太阳神君,我这是一个胎记。”
“哦?自打出生就有了?”
“那倒不是,我从屋脊之神处学了一个法术,能够分身两个,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凡间,这块印记就是用来感知凡身的。这叫什么……工作生活两不误!可能不完全对,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分身之术,多得很,你取随身一个物件就可以,何必弄这一块,也不大好看。”
李容身讶然:“真的吗?我听说胎记可以自己化形,特意化成了一朵花的样子呢!看来这画画的手艺还得精进。”自嘲一番,举起自己的护身符,正色道:“我之前拿这个弄过一个分身,和我相貌倒是像,却没有我机灵,也没有继承我高明的法术。”
太阳神咧嘴一笑,一口贝齿像是成熟的麦田里开了一簇白花。
李容身接着道:“我虽分身两处,但想做的事一件也不想落下,所以拜求了屋脊之神教我,两个都有我的神识和武力,一个在咱们太阳神宫任职,增长经验,一个在凡间盯着南梦清黎,别让她做回不了头的事。”
丹辉醉醺醺的,耳朵倒是尖,立在车头风中,还能听见里面的谈话,插嘴道:“这法术我倒是听过,名字不大记得了,但有一点记得分明,凡间那一个分身若是遇见非常之事,比如丢了性命,这仙身便会即刻落下。”
“正是如此。”李容身望向窗外,云雾如山似水,引人遐思。她想象着这样的场景:李容身的肉体凡胎倒在血泊中,而南梦清黎血染罗裙,冷眼旁观……
见李容身打了一个寒噤,太阳神伸手将她拉起来,让她安坐在一边。
再凛冽的风,经金光一照,吹进来便是柔和而清凉的舒风,令人不觉疲倦、忘却哀伤。
“太阳神君,你每天就是这样从东到西的兜风吗?”
“你觉得我们这工作清闲?”丹辉叉腰来问,很不服气。
不问自答,问你了吗?李容身白了他一眼,道:“起码你就很闲,之前醉驾不算,现在都不握着缰绳了!”
太阳神隔开二人,道:“今日一路畅通,你们莫要争吵,别给我添堵才是啊。”他手指一抬,缰绳松紧之间,车头偏了一偏,金马金乌也随之调转方向,侧身向前。
“其实,这太阳车无人驾驭,亦可从东飞到西。只是有丹辉在,我会轻松不少。”
李容身打量着丹辉,作为神仙,他只是发色与人不同,那面孔忒普通了些。她问:“怎么说?除了牵马驾车,他还会做什么?”
太阳神指着前方,道:“前路无痕,过路无迹,每一次出发回环,每一次要偏移多少,这路他都记得。”
李容身不觉得有什么厉害的,掐腰道:“那有什么难?我这几日也有长进啊,虽说这路上时而云遮雾绕,时而万里无云,但那仙山宝殿,所处位置,我也记得不少了。”
“呵呵,”太阳神笑着坐回宝座上,“你这张嘴啊,像只雀鸟,要么安安静静的,要么叽叽喳喳不停。倒是比只有我和丹辉的时候有趣。”
“咱们这日日出巡,风吹雨打的,留不住小神仙。”丹辉正说着,忽想起来一件事,蹲身敲了敲一处柜门,笑道:“好妹妹,你曾给我看过的那样东西,不打算让神君掌掌眼?”
太阳神一眼看去,已透视看得分明,但见李容身犹豫不决,便鼓励道:“妹子,拿来瞧瞧吧,此地只有我们几个,若是丹辉笑你,我将他从这车上踹下去,让他醒醒酒。”
李容身羞笑着摆手,“倒也没那么严重。我自己也取笑我自己呢,做的是什么小孩玩的东西呀!”一边说一边蹲身去拿。
金乌好奇,纷纷落在栏杆上观瞧。金马不得回头,竖起耳朵来听。
那柜子里藏着的是一个金铜做的浑仪,两重环,四游仪,一窥管,一面镜,一坐台,台上有一根悬杆,杆上有轨道,上有七个珠子,左右晃动着。
太阳神明知故问:“这浑仪是用来观星的,你这颗心,还留在星宿神祇么?”
未及李容身答话,丹辉歪了一下车驾,又正回来,轨道两端各掉出来一颗珠子,在坐台上打转。“神君,你瞧瞧,这小东西是用来测记航道平衡的!哪怕我俩都不在岗,您也能知晓该往哪里走。”
“哦,这东西造出来,是为了你俩偷懒,只留我一个人巡天的。”
“哎呦!我就这么一说!”丹辉急的冒汗,酒醒三分,“有了这个,咱们的头脑都能省出些地方,容一容别的事,聊天解闷不说,往大了讲,有更多的心思体察民情。”
“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太阳神托起改造过的浑仪,端详着。
李容身瞄了一眼丹辉,抿嘴笑说:“往小了说,咱们还能在这车驾之上举杯共饮呢。”
这么一说,三人都笑起来。
丹辉立在车头已有多时,太阳神还在那拨弄浑仪。
有些自惭形秽的李容身搓搓手道:“神君,您把它还给我吧,我收起来,小玩意儿罢了。”
“不能收。”太阳神将浑仪摆在身前的桌上,示意李容身靠近,一边指点一边说:“你瞧这里,没有熔接好,导致转动不灵。再有这里,写错了星宿的名字。”
“啊?”李容身定睛一瞧,果然错了,挠挠头说:“我特意照着自己原先记下的笔记做的,想不到还是有错处。”
“这些是你亲手做的吧?”
李容身昂起头,答:“当然。”
“哈哈,你是神仙,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用仙术去做,那样便不会有这些错处了。”
一拍脑袋,李容身吐着舌头说:“啊呀,我给忘了,一到做手工的环节,肌肉记忆就出来了。以前我在下面的时候,总是攒下些边角料,做些能用的东西。”
太阳神觉得有趣,追问她都做了些什么,才要说,后脖子渐渐有了寒意,忙盖住。
却说此时此刻,九重之下,冰雪之地,烽烟未散,夕阳已逝。有一大军在此安营扎寨,绵延数里,叮当之声此起彼伏,为营帐将钉子深深打进雪地里。
暗夜飞雪,看不清人,只听得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