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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仙于凡人而言,不是好事吗?”雾锁被吓了一跳,回头,纳闷问着。

“是好事呀。”云栓头也不回,笑盈盈的,“我听着她很开心嘛。”

“我听着她哭得像个娃娃。”

“这又何妨,一步一步,”云栓脚下一顿一顿地走,“娃娃终归会长大呀。哪像我们,成了什么样,也就什么样了。”

雾锁看向云栓,不再说话,追上去,很快,两人并排走着,步调也一致了。

虽然李容身后知后觉奇怪都是神仙了,为什么不用飞的,还要走石梯,但当她登顶之后,也不觉得疲惫,周身是如云如雾的轻飘飘感。阶梯的尽头是一处圆形的平台,雕栏玉砌,熠熠生辉,不远处有仙人围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不知在做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神仙开会吗?”李容身等不到回答,忙回头看去,只见云栓、雾锁早就下了楼梯,远远地只能看到一对背影了,眼下她终于有了初到陌生地方的不知所措,呼喊:“你们要去哪?别留我一个人!”

两位小仙立住回首,亭亭而立,像实验室那株桂花一样,供氧的风携带着它开花的消息吹拂着远望它的人们。李容身毫不费力地就听见他俩的话:

云栓说,我们只能送到这啦,放心去吧,都是神仙了,没什么可怕的,有时间来看我们啊。

雾锁说,此去仙路遥迢,愿仙娥有所求、有所得。

说完,这两个便隐在云雾之中了。李容身怅然若失,她还想再与她们多呆一会,刚才光顾着看新鲜了,也没和人家多介绍自己一些,她除了是刚升上来的小仙,还是才了结了二十九岁生寿的“曾”凡人,有关父母、有关姐妹、有关境遇、有关灭亡,可说的多着呢……

不远处的热闹还是诱人的,以至于她壮着胆子走过去都没注意到身旁有一缕白烟略过,牵动她的衣角,要把她往别处引去。

他们大多还是年画上熟悉的仙人模样,一簇簇的斑斓彩衣扫一眼过去,就像是信号不稳定时显示器上的马赛克;另有不少是纪录片老旧镜头里见过的样子,或拖着长辫子,或穿着挺括的西服,或粗布军装,或短裤汗衫……这些仙人真可谓各有风姿,想不到能凑到一处,站到一起却又不觉得突兀。

李容身的眼睛在他们身上不多停留,每个她都能一眼知其姓甚名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快就定位了两个神仙的位置:一位是财神关公,一位是粮神袁公。

这两个是她凡间二十九年生寿中最亲切的神明!拜一拜前者让她精神稳定,敬一敬后者让她每一餐饭都变得食之有味。她这眼神灼灼,那两位也不由得看过来,她先是遥遥一拜,然后眼含热泪的穿过来往的神仙,想要蹭到他们跟前,近一点,再近一点。

“仙友们,黄昏时分已到,可以一展风采啦!”洪钟之声凭空响起,李容身循声抬头,只见平台之上仍有云层,层层叠叠,如乱了秩序的电梯隔间,各载着名头繁复的神仙们。

“哇……”她正感慨着,神仙们的脑后显出一圈圈光晕来,渐渐成为极亮的一个光圆。诸神的光圈色彩各有不同,扑打在云雾之上,显出灿烂霞光。

这、这、这便是神迹吗?那我有吗?心内狂喜的李容身忙向自己脑后去摸,什么也没摸着。难不成这神仙光环无感?她往脚下的玉石平台上看,四处射来的光芒给她投下了无数条影子,但那些影子上没有头顶圆环。难不成这神仙光环无影?她眨巴着眼睛寻到方才一眼瞥过的明镜仙子,借来镜子一看,自己头顶上果真是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我怎么没有呢?”李容身沮丧不已,而明镜仙子拂袖收回镜子便飘然而去,连个答案也没留下。不过,望着仙子远去的倩影,她看见平台一侧,有一高一矮两位女仙,头顶上也是什么也没有。她隐隐觉得自己该往那里走,但是疑惑让她的步子迈得有点慢。

“李容身,你快些!”高挑的那个有些不耐烦,厉声催促。

她下意识地跑了起来,惊觉自己已经是神仙了,不能一来就像个下属一样,先从容一点吧。于是她刹住脚步,负手而来,看清两位仙子的名姓,才开口说话:“南梦清黎、愚听,你们的身份和我一样都是仙娥,身份平等,别对我呼来喝去的!”

纤长的仙娥便是南梦清黎,她闻言挺了挺脖颈,脑后显出光晕来,虽然没有明显的光圈,却实实在在仙气缭绕。收了神通,她问道:“现在可以随我们走了吗?”

李容身乖乖跟上,这一侧也有一处阶梯蜿蜒而下,虽然自从来了这天上,她有点分辨不清东西南北,但这条肯定不是来时的路,之前的台阶彼此连缀,这里的台阶彼此悬隔,叫人走得揪心。

愚听仙娥身材丰腴,两颊也肉嘟嘟的,在这阶梯上走得却轻飘飘如飞舞。似乎察觉到后面那位的紧绷,她跳回去一格,等着李容身来,然后挽着她跳雀一般飞下阶梯,在南梦清黎前头落进一片荷花池中。

此池荷叶田田,花姿绰约,无边无际,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坐在一片巨大的荷叶上,正在用泥藕拼着人偶的样子,泥水还在滴答呢,但没有染了他的手,也没有脏了他的衣摆。这是老荷,这片荷花池的养护人,也是小仙们的守护人。

老荷跟前聚了不少仙娥仙子,有的独自立着,有的你挨我我挤你,说着悄悄话。

愚听盘腿坐在近处的荷叶上,摇头晃脑地说:“老荷,我们把李容身领来啦。”

“嗯嗯,好。清黎姑娘若是觉得荷叶坐着发涩,那便坐这里吧。”老神仙努努嘴,一片荷花从枝头坠落,南梦清黎一跃而下,蜻蜓点水般落在眨眼间变大的花瓣上。

眨眼也是愚听眨眼,李容身可不敢眨眼,多年在萧索生活中求生存的经历让她练就了“火眼金睛”,一打眼就看见老荷手里的人偶好像写着她的名字。

“是你。”老荷听见她未出口的疑惑,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她看,“又不是你,这是你的替身,如果仙路不顺,或者甘愿沉沦,你最后就是这只人形泥藕,永远陷在这池水之中,在我的守护下,生根开花。”

原来是这么一个“守护人”……

老荷开始说话,大约是在介绍这天庭如何如何、由仙而神如何如何,李容身挠挠脸,左顾右盼,她这人素来有个毛病,一兴奋的时候听不进去话,浑身发痒似的乱动,现在哪怕成仙了也如此,她在无垠水面上找边际,在仙界的男女脸上找凡俗意义上的美。一时间,愚听与她的眼神对上,忽然调皮一笑,手下也作怪,撩起水泼她。

凡人撩起的是水珠子,仙人一挥手,那可是一片浪花飞扑过来。李容身被兜头淋了一个透心凉,因为兴奋而昏胀的头脑清醒了一半。另一半清醒是因为眼前的景象:

左近的荷叶挂上了水珠,凝聚在一处,将落未落之际,让她瞧见了自己:皮肤干涩、双眼无神,黑眼圈压在晒伤的红脸蛋上,嘴唇干裂翘皮;身上穿着的紧身控温连体衣已经失去了弹性,像一张蜕下的蛇皮。

乖乖,李容身啊李容身,你刚才照镜子时是有多兴奋,只顾着看自己头顶有没有光环,竟然不在意自己形容枯槁?

老荷见李容身自卑地垂下头,捻了捻手上的泥土,吹向她,将那一身不堪入目的物件换成清丽的衣裙,笑言:“老头我的审美古旧,仙娥莫怪。”

李容身瞧着自己焕然一新,感激地望向他,眼睛里本就蓄了一汪,一甩头,点滴飞溅出去,怪惹人怜爱的,“不不,这样很好了,很好了,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