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没死?你凭什么还活着?”
叶库像一匹孤狼,贪婪又怨恨的目光仿佛能划破深巷的黑,毒辣辣地直盯着江沧,哪怕戎狄在汴京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也恨不得立刻就能与江沧同归于尽。
江沧给叶库做了八年的汉文师父,实在是对他太了解了。叶库的右肩曾在战场上中过箭,箭入骨,他的右肩便一直没怎么好利索,每到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江沧这一掌故意用了十成的内力拍在叶库的右肩上,可谓是打蛇打七寸,直接废掉了叶库的一条手臂。
叶库曾是江沧在谍战场上最强劲的对手,他十分聪明,又文武双全,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他甚至是江沧眼中最有资格继承戎狄皇位的皇子。
可正因如此,江沧才不会让叶库活着回去。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有了叶库,戎狄没个几十年可能又要崛起了,可若没了叶库,百年之内,戎狄只能躺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江沧教给叶库的,叶库学会了,却没放在心上。他不曾在任何人跟前收敛自己,最终也应验了这八个字的“诅咒”。
叶库挣扎着想要起身再扑向江沧,与他同归于尽,可是右肩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的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卫兵们一拥而上将叶库绑了起来。
江沧并不会亲自杀掉叶库,这样只会让戎狄记仇。杀人嘛,有很多种方法,可诛身,亦可诛心。
在叶库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利用坊间的悠悠众口逼死了江沧时,江沧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还废掉他一条手臂,这简直比一刀捅进叶库的心脏还能要他的命。
其实,江沧早在两日前就已经偷偷回京了,他私下里传信给江渊,让他这几日带人在昌平侯府附近埋伏着,只要叶库现身有所行动,务必将他擒住。
江渊此前虽然已从贺怀君口中得知兄长未死,但却又一直见不到江沧,如今终于收到江沧的消息,他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让江渊没想到的是,这些年江沧隐藏得太深了,人人都道他是一个文弱的贵公子,可他却隐藏着这么深的武功,甚至连亲人都不晓得。
但是江渊又很快就想通了。江沧的武功是在吴兴书院读书时跟着戚文和灵狐堂弟子学的,可是成国公府上下都瞧不起戚文,江沧那时作为成国公世子自然不好在父亲和祖母跟前提及自己的母亲,也便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武功。
后来,江沧经父亲的引荐,拜入王贤门下。王贤心细如发,也比成国公更会体察入微,他很快就发现了江沧的秘密,却也体谅他夹在父亲与母亲中间的种种无奈,并未多言。
这么多年来,江渊是第一次看到江沧当着他的面出手,他终于不用再隐藏自己的身份,隐藏自己的一切。
事到如今,他不需再迁就任何人。
江沧只去驿馆见过母亲戚文后,便径直回了江府。江渊也曾邀请他一起回成国公府看看父亲,江沧只说日后得了空再去拜见父亲,他想先回自己的家。
瞿惊鸿走了,在他的身份还没得到证明之前。
那时他已经“自尽”,虽得外祖父相救,却还尚未苏醒。曹静和告诉他,自始至终都是瞿惊云在为姐姐戴孝、送殡、入葬。后来江府为数不多的下人都遣散了,也只有瞿惊云还带着元宝留在府里。
世人知道江沧的真实身份后,终于不再去江府胡闹,偶尔会有百姓悄悄把采来的鲜花、编好的手串放到江府的门口,像是一种哀悼,又像是一种歉意。
可是当江沧未死的消息终于被公之于世时,人们竟都不敢与他迎面走来,只是低着头、缩着脖子、抄着手,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仿佛只要他们走得够快,江沧就认不出他们曾经对他拳脚相向一样。
……
江府上下,仍是一片缟素。
虽是酷暑天,可满府皆是白茫茫一片,好似数九隆冬,寒凉至极。
瞿惊云对江沧说,她一直在等姐夫回来,等他来姐姐的牌位前烧了纸,好了却姐姐的遗憾,让她在下面能够安心。
姐夫哪怕如今飞黄腾达了,也不可能立刻就续娶一个高门贵女,他总是要给亡妻一个交待的。
江沧穿戴上瞿惊云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白袍,又以白色发带束好发髻,这才跪到瞿惊鸿的牌位前,一张一张地将纸钱放进火盆里。
他始终沉默着,瞿惊云也便沉默着跪在他的身后。她知道,姐夫回来后,姐姐才算真正地入土为安了。
良久,江沧才终于开口问道:
“她走的时候,可有什么遗言?”
瞿惊云抬眼看着江沧的背影,哽咽着说:
“姐姐那时已经病重,人也不甚清醒了,我眼看着她要不行了,便偷偷告诉了她,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大周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可是姐姐……姐姐病得糊涂了,她不信,她说那只是我在安慰她,想让她走得安心罢了。”
在瞿惊鸿走后的第三日,江渊携细作花名册归来,一切真相大白。
瞿惊云哭诉着心里的委屈,她心疼她的姐姐,也心疼姐夫。她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暗自感叹天意弄人,事事总是迟一步——恰好二字,原就求不得。
谁知,江沧却忽然从袖中摸出匕首,抬手从身后扯过一缕长发,手起刀落间,他竟将这缕头发斩去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