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在这群属下面前警告他,分明落他的面子。当了二十多年的狱卒,升至狱长,可不是任他侮辱。
他的眼神越发怒斥与不屑。
谢飌彷佛背后有眼,凌厉的眼波陡然斜过来,朔风凛冽,狱吏长觉得浑身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氛围中。
谢飌轻蔑地撇一下唇:”还有事?”
陈念他这个人贵在能屈能伸,马上点头哈腰低声下气:”没有没有,大人您慢走了!”
但其实,行刑室里有谢飌和陈常在,但没有人躺在刑具上。
他与陈常在骗了陈念。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都不是陈常在,反而想提拔他为狱长。
当他进去时,看见陈常在眼里的光消灭时,他便知道——他的父亲让他失望了。谢飌看着他,没有说话。陈常在的性子倔得很,深信他的父亲不会作坏事。
但在事实面前,所有的信任都不堪一击。早早认清事实的残酷,于他是好的。人不能总时时刻刻活在虚假的美好中。
谢飌带他到狱神庙中。那里香火稀疏,幽幽的烛光独自飘逸,却墙壁只有直立的烛台。
他独具慧眼看中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的陈常在。经过慎重地考虑,认定他是一匹极具潜力的黑马,能担大任。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分重视亲情。
在谢飌眼中,牢狱问题复杂,累赘成堆,要解决牢中问题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里面的狱卒和狱长陈念在他上任之前,不少狱卒已经任名了不少于十年。陈念更为甚,狱卒当了二十年,狱长当了十五年。他的地位,比石头还硬。
谢飌看着陈常在倔强的模样,眉头拧得老紧——陈常在他确实是大任之材,但过于死心眼。
“之前本官可以当你尽孝。但事到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时,你仍冥顽不灵的话,便是愚不可及。还是你认为你父亲的命比其他人重要,任其夺舍亦无所谓?”
“而他们的命便是死于你所谓的孝中。”
“你要明白,你身上背负的是你父亲的命。本官可饶他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大人,父亲只是一时迷糊做了错事,而且父亲曾经救大人一命。知恩图报,小的不求大人放过父亲,只求大人留力轻罚!”
陈常在不得不搬出最后的底牌,心里却打起咕噜,不自然地咽下唾沫。他常常跟他爹说要谨慎言行,莫要借势妄为,否则他朝必遭蛇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亦然,这是千古恒久不变的真理。
他是他的父亲,他犯了错,身为儿子自然要背上责任。
谢飌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掷在他的头上:”这就是你坚信的事吗?”
“莫姑初,一个小尼姑,经常遭受辱打;木子言,痴傻,仍险些被其侵犯;其他人身上有大大小小的瘀伤。而这些都是在本官的看管下仍发生的事。还有先前三任尚书在职时,你父亲所残害的人,数之不尽。”
谢飌摔了一迭厚厚的本子在他跟前,红红点点,全都是犯人的受过的伤,一些不必要的伤。
“多少人因他而死、因他而伤、因他而残,你确定你的小恩小惠能为其填补吗?”谢飌反问道。
人所言要积福,但积落的褔份真的能填补过往的过错吗?
陈常在的脸色刷的白了一度,仔仔细细地阅着每一页,每翻一页,他的手便沉重半分,越不敢往下看。他起初以为父亲只是对囚犯严厉了一点、打骂多了一点,没想到下手这么重。
难怪娘亲宁带着他独自离去生活,也不愿与父亲相处多一刻,抚养他成人。之前听娘亲说过父亲的一些话,他只觉得难听,以为娘亲与父亲闹别扭,才说父亲坏话。
他还一直以父亲为榜样,想追随他的道路,成年就马上离开娘亲,途中遇上谢大人,还意外救了他。
他本以为救了谢大人的恩情,能换来父亲安然无恙,但陈常在没由来的一阵心塞,握紧了本子,看着本上的红红点点,这都是罪孽,还不清??
怎么还得清......
陈常在依然跪在那里,低头不语。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看得上陈常在。不得不说,陈常在的娘亲养育他甚好,不论品性和品格都完满,但心性仍欠一点火侯。
过份心软——成也、败也,皆因其。
若要他心甘情愿为他效力,得从一方入手,那便是他的父亲——陈念。
谢飌落下一句话,
“城边乡郊住了户人家,那里有你找的答案。”
“若然没想通就自行离去。”
谢飌深谙他一眼,便离去了,留陈常在独自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