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军跑路了,一夜之间拖家带口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天前两家人还带着孩子在一起聚餐,林子刚还与自己的老板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二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展望着未来的收入和生活,林子刚将胸膛拍得当当响,对胡杨倩说再奋斗几年一定能让她住别墅,吃海鲜,让孩子去省城读国际私立学校。杨兴军在一旁拍手叫好,杨太太也在一旁鼓掌烘托这热烈又滑稽的气氛,胡杨倩喝了些酒,脸色绯红,只微笑着听林子刚许下承诺,回应出一个赞许又期待的表情,显得大方又得体。
只有林伊孜认真的在听父亲讲话,并听到了心里去。她还没有到学会加工情绪的年纪,所以流露出对父亲的崇拜就是真的崇拜,满眼的期待也是真的期待。小时候看的童话书上都将父亲形容成高山,挺拔又坚毅,此刻口若悬河的林子刚在女儿眼里确实如大山一般威严高大。
一连好几天都联系不上杨兴军,呼机没有人回复,大哥大也是关机状态,林子刚心里越来越感到恐慌,看着工地上等着养活的近百号人,他先与其他几个投资人碰了面,在座的人也和他一样在同一时间与杨兴军失联。众人决定先去报警,到了派出所登记时才发现,没有人真正了解杨兴军,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甚至连他具体住在哪里也不清楚,只知道小区的名字,登记的民警对此类没头没尾的报案显得很没有耐心,让林子刚留下联系方式后便打发他们回去等消息。
林子刚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工地上看着脚手架发呆。他们现在正在盖的楼是市里规划的一座商场,建成之后便是现下规模最大的商业购物中心。杨兴军的消失意味着熬不到半个月便会耗尽所剩的资金不得不停工,投资人也犹如惊弓之鸟,不会再贸然给这样的工程注资。而林子刚作为公认的第二负责人怕是会后患无穷。
此时正值秋末,又是那个只有黄沙和烈日的季节,杨兴军大概率是不会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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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倩见林子刚表情严肃,尽管他平时在家时也都是这副表情,但今天严肃中略透出一些焦虑,这细微的变化被胡杨倩敏锐地捕捉到,自小的成长环境加之工作的属性造就了她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哪怕在自己家中也丝毫不懈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林子刚冷冰冰的答道。
“真的?”
“最近可能会出点事。”林子刚越想越怕,还是决定和胡杨倩坦白。
“杨兴军消失了,八成是找不到人了。”
“如果真的找不到他,现在这个工程估计要烂尾。”
“我之前也搭进去一些钱,工程不竣工,可能血本无归。”
“最坏的情况,不光是我的钱拿不回来,工人也可能会来找我要工资。他们的工资是一季度发一次,这部分钱在杨兴军手里。”
“要不我也出去躲躲吧?”
林子刚一字一句的说完了整件事,等着胡杨倩作出反应。
“你准备躲到哪里去?”
“出省,去哪里都行,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孩子怎么办?”
“我也不可能不要工作跟你一起跑。”
“犯错的不是你,你要是真的躲了那才是不打自招,况且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去?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胡杨倩渐渐情绪激动了起来,一方面愤懑自己的丈夫遇人不淑,一方面为林子刚想要逃避的心态感到难以置信。
林子刚见胡杨倩态度坚决,细想觉得妻子说得也没错,自己有父母手足,有妻子女儿,躲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但一想到杨兴军卷走了大笔的工程款杳无音讯,还是不禁担忧起自己留在这里的处境,自己的钱打水漂了,可能会失业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应付后面发生的琐事,说不定会被认定为第一责任人吃官司。如果没有这些繁琐的包袱,他大可像杨兴军一样一走了之,投进去的钱就当丢了。想着想着便心生出一些莫名的怨气。
此时林伊孜放学回来,胡杨倩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父亲,感受到了气氛有些奇怪,但大多数时间家里的气氛都是如此,也早已习以为常。她今天也有一件棘手的事要面对——上学之后第一次数学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卷子上除了老师用红色钢笔写的数字90之外还有四个字是她认不出来的潦草连笔字,她看见大部分同学的卷子上都只有分数没有字,便有些隐约的担忧。今晚数学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便是修改试卷的错题,还需要家长签字。
林伊孜见母亲在忙,便拿着试卷去找林子刚,想让父亲讲解错题之后签了字好给老师交差。
林子刚被迫从放空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皱着眉头接过林伊孜递过来的试卷,眼睛不自主的优先聚焦在老师打叉的题目上,看着女儿的错处如此低级,他即刻断定是她没有认真对待这次考试,是粗心大意导致了本不该出错的题目出了错,通览了一遍试卷后他的目光回到卷头,他已经顾不上关注分数的高低了,只看到了数字90旁边用同样的红墨水赫然写着四个字——倒数第三。林子刚的情绪在此刻已快要到达沸点,像火星子蹦进汽油桶一般危险,林伊孜也察觉到了父亲表情的变化,尽管心里害怕,却也坚持拿着铅笔和本子等着讲解错题。
“这四个字,你认识吗?”林子刚将试卷抵在林伊孜眼前,问道。
林伊孜茫然的摇摇头。
“你们班有多少个同学?”
“70多个。”林伊孜对父亲的发问感到疑惑,怯生生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