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来往镇 玖拾肆(1 / 2)溯源的时空干线首页

(一)假魂

很热,窗帘虽然遮严,睡梦中总是深处热汤里。

“呼。”

吐出热气,翻身查看才知空调已经早早定时关了,溯一骨碌坐起来。此时风是否正在吹过窗帘?时针指向三刻?窗外响起钟鸣?——猛地掀开窗帘,才看见窗檐低落雨滴,街道有人骑车经过。

“早。”比邻手中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如果穿着休闲一点的话,最好不要暴露妖族身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溯接过咖啡,“不过这热天也不是很想喝。”

比邻笑:“我要去上班了,你要去来镇吗?我帮你叫车。”

溯回答:“要不也带我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吧。”

往城只是一座新修的小城,还没有那么多商业化的街道,很多人口还没有搬到这里来。靠近郊区地只有施工扬起的沙尘,高楼露出的是无人入住还未装修的阳台。

“法院那边天天看人吵架,习惯了,不过偶尔会听到比较有意思的。”比邻说。

溯跟着比邻走进办公区,有人问起是谁,只答道“新来实习的”。

楼道间有许多飞进来的蝉,大多扑腾两下便没动静。溯默默观察着,角落还有蝉垂死挣扎着飞出去。蟪蛄不知春秋,溯眼前仿佛看见那棵灵树,香火氤氲,还有纯白的身影,是男?是女?分辨不清。他独自站在树下,抬头寻找属于自己的平安符。

“你是?”

“看着镜子便知了。”

还好是单独一间办公室,只需要整理文件,偶尔会有咨询的电话,还算轻松。

那边投诉电话翻来覆去快打爆了,这边好在岁月静好,比邻临时调过去帮忙调解纠纷,溯一个人在办公室呆呆不知道干什么。

金家院修缮费用还在吵,之前嚷嚷打官司结果根本不受理。

“你知道吗,那里闹鬼,当时有人请了道士做法,现在还是没人敢住,都锁着门不让进了。”

“人算不如天算,什么祸躲不过。”

溯听见门外人闲聊,故意高声咳嗽,门外才安静了一会。咕噜噜,一枚眼睛滚在桌子上,冷静地看着电脑屏幕。

“喂,别人的隐私不可以看。”溯提醒道。

电脑屏幕并没有亮,但不妨碍眼睛可以用其他方式了解正在运行的程序。“嘤。”眼睛又不知钻入哪里消失。

比邻正开门进来,“烦死了芝麻大的事情。”

溯还是在发呆,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办公室,窗外烈阳,麻雀钻入树冠,斑驳稀疏的光落在脚边。苍白发丝照得透明,整个人像是透着血色的玉。

眼前人如此,比邻还是下意识唤起那个名字。

“菘青?”

溯回过头来。

“我的确不是菘青,我只是借用了他的样子。”

“也是,没有谁能模仿灵魂。”溯看着他,浅笑之中果然还是忘不了故人之颜。

“之前看了下,大院的产权归属发生了纠纷,到最后还是交给政府了。”比邻撇过去,翻找陈年资料,“唉,突然要求备案工作记录,好多年了,不知道赶不赶得完。”

溯问:“要是之前记录没有呢?”

比邻悄声说:“编呗,本来就是表面工作糊弄上边的。”

溯见比邻手中厚厚一本书,书页翻过之时,猛然想起那大院,金家,银家,近年才改的姓。比邻是妖怪,他总该活得久些。

溯问:“你知道来镇那边的轶事吗?能不能讲一些?”

“我来人间很早了,那个时候认识的人大多不在了——”

树是无声老者,但他的外貌穿着一直变化着,这和妖族所生活的另一世界不一样。

山上那座老庙香火还未断,千年来,或遇天灾,或遇人祸,断了好几代血脉。到最后,由一位老精怪接手,守了几百年。岁月时光缓慢,那棵灵树在庭院内,春生染绿,秋落飞红,年年轮回。

曾经比邻曾摸着根须,他才知道自己通了境界。树灵坐在虬曲的枝干上,眺望着远处,苍蓝天穹延申无边,不——那明明有边,不是那起伏的山脉,是山脉的另一边,万事万物总有尽头。

四周的景物皆是树灵所见,这里是神话、想象的地方,是自认为的天与地的地方。

“我的根在这里,始终无法离开。天的边界在哪里,我能到达那个地方吗?”根须随着欲望生长,毫无节制地生长,生长着,竟控制了一方土地。

比邻去过很多地方,但是无论多远,天的边界依旧在遥遥远方,未曾靠近一分。“树灵,也许天涯并不存在呢?”

树灵遥望着,仿佛天际那里有着神秘的吸引。比邻知道那份渴望,看见天边云霞生长,在天际线之中,隐藏着万物,云海之中,隐藏着仙宫。

“真的会有无边无穷吗,明明万物总会有形状,总会有尺寸,总会有始末啊。”

比邻会心一笑:“圆环没有头也没有尾,也许天也是巨大的圆呢。”

“不,我能量出圆环有多长,但始终不知天有多大。”

比邻一时语塞,树灵低头垂眸,一黑一白的眼睛里装下万物。

他再次吐露愿望:“我们去人间吧。”

人间红绳系在树枝上,愿望寄托在平安符,挂铜铃晃动时若有若无的声音,两界相连之时,回灵树微微颤动。

“你要怎么离开呢?”

“我要化成人。”

后来红色的大鸟从树顶飞过,树灵呼唤,他才栖息枝头。朱雀也曾相识,朱雀告诉比邻,妖境万年不变,人间沧海桑田,变化万千,他们都互相许诺,等变成人,就一直以“人”的身份在人间生活下去。

许多妖族去了人间再也没回来。

“咚咚。”

敲门声打断比邻的讲述,门外有人递来一份文件,翻阅这些时间所整理的鸡肋事务。

“为什么很多妖族没有回去?”

比邻抬头,镜片反射窗外的阳光,看不清视线。“看我这状态,你也该知道了。我现在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寿命也不长了。”

“请问,你认识的朱雀叫什么名字?”

“风言微。”

溯一时睁大眼睛。

树灵如愿修得人身,树枝向阳间,树根向阴间,通灵的异色双目看清了时间与真理,他也许也看见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晚上我得去桑林看一下,感觉之前蚕场的事让银家不高兴了。”比邻坐回位置整理文件,继续补他的记录簿。

(二)人间桑

“喂!你炒的豆腐很好吃,有没有兴趣到我们村里,让大家看看你的厨艺?”

蓝姐在山上割草时,看见有位装扮华丽的公子哥靠着树干坐着,耳边挂着红色的羽毛垂饰。他以为是什么邪物,一声不吭从他旁边走过。

“请等等,我叫风言微。”那人见蓝姐不理,站起身,才行礼,“上次有家地主办宴席,见到好多是男人在备席,只有你是女儿家,很能干。”

“谢谢,咱家会做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蓝姐说。

风言微刚到人间的时候只想着吃东西,农家正忙,热气冲天,在山间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在回灵树边迷路。守庙人嘲笑他“脱羽不飞不知方向”,便找个人带他,说最近正好节庆,去山下一家大户蹭饭。

风言微去的时候,不少人以为是大人物。桌上好菜好肉,他也只吃了两口。当时还有人请了戏班子唱戏,大家都去看热闹,风言微捡了俩包子就溜。

“哈哈。”风言微手中化出一张弓,拉弦时仔细瞄了四周动静,他发现了什么,心中窃喜,便射出一道火光。

蓝姐恍然转身,听见野猪挣扎哀嚎,拊心道:“吓死我了!”

“嘿嘿。”风言微收回弓,“当做见面礼了。”

蓝姐见那野猪扑腾耗尽了力气,用手里镰刀才给了痛快。

“既然如此,到我家坐坐?”

两人下山后经过一片桑林,斜阳小路,沁心的草木芬芳,早已忘却身在何处。

“这是风言微跟我讲的,他说他也不想回妖境,在人间很快乐。”比邻讲完一段又一段,天色渐晚,他看了墙上的石英钟,收拾文件。

溯手撑着下巴:“结束了?”

“我要去养蚕场。”

“晚上?”

“那个绣花娘又要没事找事了。”

“绣花娘?”

两人赶车,夕阳过山时,时间每一秒都能察觉,霞光肉眼可见地褪去。

每每经过银家院旁的小梅园,墙内总是有悠扬的笛声传出,红灯笼一盏盏亮起,街灯也按时点亮。耗儿鸟蝙蝠和猫儿鸟鸱鸮便是守夜人。蝙蝠主吉,鸱鸮主凶,守林人钓鱼,绣花娘刺绣。

银翘那头蓝色的长发夜里都觉得带点荧光,很多人怕他,因为好多祸事他一说就中。

“山上的老头怎么个算命法?我会写个小儿歌,叫他敲锣去唱。”

“来镇,我说了命大就是命大罢了。”

比邻回想着,银翘说话是真的很准,准得可怕,而且从来只预言坏事,不说一点好,导致很多人都不敢在他面前出现,生怕被他预言了什么倒霉事。

也有人会上门买点绣品,求他帮忙渡平安。

“这种邪门事按道理都是背后作祟才有,也不至于这么神通。”比邻暗暗道。

溯说:“啊,这种我也行,等我看一次世界线就可以去别的时空当神棍。”

“别逗我。”比邻说。

天黑时挑灯夜话,大院内银翘还自顾自理线,远处的笛声还是悠扬不息。桑林昏暗,斑鸠藏林,沾满泥土的大衣遮挡身形,那人又悠然坐在小河边,捣鼓那支夜光浮漂。

甩杆后水面激起涟漪,山与影皆在背光处漆黑如墨,橙红与深蓝交织于天边。

“那家伙,白天绝对是去找水库然后被人逮到后来嫌弃鱼是养的就跑去老地方钓鱼但是又担心次数钓多了鱼不咬钩了于是晚上又跑到这里来夜钓。”比邻一口气说完。

“很有故事呢。”

那树灵究竟去什么地方了?好像从此失踪了般。天色深蓝与金黄碰撞交织,昏暗之中,人与山都是黑色的剪影。天边很遥远么?

“你是谁?”

“蓝姐,你看,蓝姐,这姑娘的眼睛阴阳眼,一黑一白的,好稀奇。”

有些村民曾看到这姑娘,他的装扮好像是失落人间的仙子,四处询问天际的距离。菘青不久前脸色很糟糕,他和比邻接待远处逃难的商人,翻来覆去说着奇怪的话。

蓝姐没在意过这个姑娘,只是迎合道:“很好看。”

溯问比邻:“那他究竟去哪里了?”

比邻又回忆着,车驶入未修好的土路,停在林园边界。比邻喜欢那城中的戏台子,是最热闹的地方,笙箫声起,咿呀唱起来,即使听不太懂,也会跟着周围人傻乐呵。天黑之后,一切沉寂了,他便独自坐在梅园墙边,寂寞发呆。听说夜晚那鸮不睡,他鬼使神差地,就跑去了当时的银家院,门口牌匾依旧是“王家院”。

蓝色的长发太像经过浸染的丝绸,鸮在那里捋线,彩线顺着长裙垂下,像是天边星河垂至天际,面前还摆着几样绣品。

比邻疑惑夜里竟不关门,礼貌地敲了两下,银翘这才拿着线起身——他的穿着确实奇怪,长裙轻纱层层叠叠遮得严实,上半身却几乎裸着,只有长帛绕颈。比邻见他转身立刻红着脸喏喏走出去,银翘蓝色长发垂在胸前,他才敢瞟了一眼。

“之前绣了竹扇,挺合公子的。”银翘语气略带挑逗。

比邻才敢面对,又被银翘健硕的身材给吓到,银翘手臂肌肉线条清晰,胳膊几乎碗来粗。

“姑娘莫非不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