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大伟吃力地喘着粗气，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双眼紧闭，床边摆了一堆我看不懂的仪器，楼道里传来姑姑和姑父关于要不要给儿子喉咙切开插管的争论。他住一个多礼拜的院了，我爸刚给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没太在意，大伟这两年是医院的常客，院也住了好几次，谁也不知道这会是他最后一次住院了。直到今天早上，表姐打电话跟我说，大伟这次不太好，我下了班就来医院了。

我把身子贴近了大伟，叫他的名字，大伟两只眼睛无神地睁着，除了哼哼没有其他的反应。表姐说，这会又开始犯迷糊了。我和表姐、姑姑和姑父围在病床前闲聊了一会，我来了尿意，上完厕所的时候，我给身在广东的老关打了个电话，说了下大伟的情况，老关说唐氏最多能活到60多岁，但讲实话，一般的是活不到这个年纪的。大伟今年41，有严重的心衰，老关说，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挂了电话，我的脚好像挪不动了，就倚在医院的楼道里发呆。

后来我又去见过大伟一次，他还是犯迷糊，我俩没办法有任何交流，表姐说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Q1过完了，年终金的尾款一点动静都没有，念军私下放话，他可能呆不长了，我们劝他，再等等，这会走了多亏，毕竟只有他和董爷的绩效是S。念军说，树挪死，人挪活，时间成本也是成本。仔细想来，念军和我不一样，他是蒋总在的时候，高薪挖过来的，自带优质的客户资源，老板换成老王以后，他不是嫡系了，老王一直力捧董爷，把好客户都分给了董爷，剩下难啃的骨头丢给念军，但是他业绩上从没掉过链子，能力确实过硬，念军说，实在不行，他就去济南投奔老蒋了。这种潇洒劲让我好生羡慕，我能投奔谁呢，离开了乐城我只能流落街头了。过完年也和董爷喝了几次酒、按了几次摩，奖金和客户资源的事，我一试探，他就打哈哈，光拉着我聊屎尿屁、下三路，要么就是炫耀他女朋友在床上有多棒。董爷这么淡定滋润，其中内情，我早听到风声了。他胆大手黑，和老王应该是达成了每种协议，更有传闻，他俩在成为上下级之前就是认识的。我是不敢像董爷那样搞阴阳合同，从总部到分公司也好，我什么靠山也没有，不打点一下就伸手拿钱，出了事肯定对我“秉公处理”。

“时间成本”，念君这话，让我有些深思，这么干等着欠账到位，每天怨天尤人的也不是办法，也该开始跑跑业务了，再这么萎靡不振，沉迷在月婷的温柔乡里，我人都快废了。接下来的一周，我卯足了劲把重点客户都跑了一边，然后又积极拓新，当然闭门羹是吃了不少，盘子哪有那么容易扩，但是做出突破的话，我的客户结构就更加优化了，业绩也会安全不少，值得努力。

有一天，我去拜访一个在高新区的新客户，我开了30多公里过去了，他们和我谈得挺实在的，要看我的方案，对接人把方案的要求讲得很细，我知道这种态度是有门的，离开客户那里我也没再跑别家了，在客户公司旁边找个了个咖啡店写方案，写完一版还发给念军，让他给我把把关，又改了一遍，忙到5点多把方案给对接人发过去了。出商场大门的时候，我看见对面有个唐氏患者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应该是他家长，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大伟也是唐氏，路上碰到其他唐氏患者，我都会留意到。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爸发微信给我，说刚才大伟走了，人已经送到殡仪馆了，手续都办完了。我把车停在了没什么人的路边，坐在车里嚎啕大哭。20多分钟以后，我擦干了眼泪，给表姐打电话，问了下详情，什么时候火化，骨灰怎么安置。然后，我又给皓月打了电话，问殡仪馆有没有熟人，皓月把一个微信推给了我，我们仨加了个群，群里我托人家安排好大伟火花的时间，三个人商量了一番，约定尽量把大伟放在3天后的头炉火化，骨灰先放在殡仪馆，墓地的事我跟大姑一家商量商量，如果有需要我再找皓月。

火化那天，大姑、大姑父作为白发人没来，都是我和表姐、洪哥在跑。等大伟火化的时候，我问姐姐大伟走之前说什么了吗。表姐说，他问妈怎么还没来。我问，大姑人呢。表姐说，就在他跟前站着呢。我叹了口气，心想，小的时候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哥哥，觉得他长得和别人都不一样，每天只会跟在我屁股后头傻笑，但是他好像很喜欢我，别人的话不听，但我说的话他都会听。我长大懂事了以后，知道了哥哥还有姑姑一家人的不容易，只要家人吃饭，我都会陪着大伟玩，他快40岁了，还不能一个人小便，会尿到裤子上，我在的时候，就会陪着他上厕所，让姑父稍微歇息一下。我妈说不要管他，太不卫生了，我也不放在心上。我盯着不远处火化炉的大烟囱飘出了缕缕灰烟。好像能看到哥哥就这么飘到了天上，哥哥再也没有痛苦了。希望你早点转世投胎，下辈子有个健康的身体，好好地长大、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度过正常的一生，弥补这辈子的遗憾。

那天，我发了个表哥去世的朋友圈，皓月、老关、小张、小琴还有念军都回了节哀。月婷还私聊了我，安慰了几句，听暖心的。我想到玉玉，啥话也没有，有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