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千秋生平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哄骗,掂了掂还剩半壶的酒葫芦,咬了咬牙还是打算听完这个赴赖皮狗的说书。
“回去是少不了师父一顿责罚的,花酒买来的说书不听白不听。”解千秋心想。
解千秋转而摆起了一副二大爷的摸样翘起了二郎腿,眼见赴二赖桌上还有一碟花生米和半只烧鸭,气不过的他毫不犹豫地将烧鹅拿起吃了起来。
舌尖那微甜发脆的烧鹅皮和着香软适中的肉,仅一口那迸发的油脂香气便满腔四溢,解千秋原本还在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人族大肆繁衍生息,各业又得以发展,人们见这遍布山川海泽的灵气都能巧借物驭火得以精炼,便给它取了个名唤作——真气。人人得以借真气修炼,飞升立道或入地通幽皆在一念之间。人族以脚印来丈量世间的宏大,更以真气化形来感受天道的伟力。照理说这天下应当是仙藏与通天大道路无数,为何当今却难寻一二得道飞升者?”赴二赖拍手问道。
“这个我知道,'物兴极则衰,人盛极则亡'嘛!”有人高声答道。
听客们闻言点起了头,但还是议论声四起。
解千秋饶有兴致地将花生米一颗又一颗不断送入口中,这个叫赴二赖的家伙说的故事确实有一套。
“不错,有天资者或早脱世飞身,而掌权又无天资者为得道延寿,便率其亲表子嗣穷极天地宝财以火炼气,然长此以往天地尽剩荒芜而征伐不断,位高者间之争斗往往杀戮无度,人间便尸骨无数瘟疫横布。弥漫在天地间的颓败衰亡之气竟感染了天道意志,死怨强烈者不再被送入地府轮回,而是从荒芜的尽头爬出,化作亡魂肆业为乱人间。”
“彼时莽兽更有至强出世,其中一二染上死疫又被鬼邪所蛊惑,便举族倾轧人族的聚落。那些半活半死着已经丧了智的莽兽,轻而易举的将死疫于人族中传播开来。染疫者可怖的摸样加上各部间的征伐不断,族各部人心紊乱道德尽丧,为了讨得一线生机者更是向鬼邪出卖自己的魂魄,使得没有根本支撑的鬼邪得以借壳还生,对生者憎恶至极的还阳鬼怎会安心度日,它们只会将更大的恐惧和无边的杀戮播撒向全世间。”
赴二赖说到这里眼神低沉,眼睛中泛着森森寒意扫过众听客。赶不巧一阵阴风撞开听雨客栈半掩着的门窗,顺带着吹灭了所有灯烛,刹那间惊骇爬上了听客们的脸庞,而被那股阴风狂乱地摇动着珠帘,平时悦耳的珠玉碰撞声此刻也变得渗人。
“叮——”
众人脸上写满了不安,就连原本还在认真算账的罗掌柜也赶忙关上客栈大门,忙不迭的向着后厨跑去。
原本还能借着透过窗户的些许月光看清方向的众人,惊奇地发现黑暗正在无声无息地爬上众人的脸,那点点的月光此刻也在慢慢消失。此刻嘈杂议论全无,皆在屏息侧耳。解千秋此刻手中紧紧攥住师父给他准备好用以应急的符箓,情况稍有不对就准备遁行避灾。当众人的心升到嗓子眼之时,落灰可闻其动之际,一只略微冰凉的手从解千秋的身后伸出,然后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托住了他的脸颊,待那轻微的抓握感传来之时,原本就神经紧绷着的解千秋全身猛地一震,莫大的惊吓使得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又一只手从解千秋的左侧探出,张开手掌的同时一股诡异的无根蓝火在他面前涌现,全部人的目光汇聚于此,就连提着油灯赶来的罗掌柜也不免驻足观望。解千秋咽了一口唾沫,双腿已经抖成了筛子。他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一双漆黑如狐媚般细长的眸子便与他对上,那红得发黑的嘴唇也开始一张一合说起了话:
“娃娃,好吃吗?”
“咯噔——”解千秋的心跳不免漏了一拍。
这脸虽看着熟悉,但那过度圆润而失去了棱角的五官看得解千秋内心不禁直泛恶心,一股莫名的不安爬上他的肩膀。恍神间,解千秋再一看去,那脸庞血色尽失转而变得枯白龟裂,那道道裂纹之下又有无数蚓向着轮廓边涌动。
“赴......”
话到嘴边的瞬间,解千秋骇然地发现自己的嘴不知何时被黑线封上,而那黑线好似蚓虫般在他的皮肉中翻滚蠕动。低眸看去,堂前的听客们已如石雕般失去了生机,众人的灰黑死面之下更有一条条黑色的长虫从口中爬出,又顺着那空洞的双眼缓缓钻入。一股森然的寒意像是蟒蛇般勒住了他的胸膛,使得他喘不过气更无法动弹。
就当解千秋准备使劲捏破符箓之时,他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体似枯木般僵硬,手指不听使唤。
“鬼道?这不可能,我是什么时候着道的!”解千秋在心中惊呼。
解千秋惊恐地抬眼看去,他颤抖的嘴角咧出一个极为难看的微笑,他虽有所察觉但还是不敢相信,在场唯一还能行动自如的会是那极近鬼邪的“赴二赖”。
赴二赖的脸只余下黑白两色,极度夸张而撕裂的五官迅速逼近了他抬起的额头,那漆黑如墨的大嘴此刻又缓缓说道:
“娃娃,我问你,好——吃——吗?”
那张大脸几乎是贴着解千秋的头说出这句话,粗重而贪婪的呼吸冰冷如刀剜般刮过解千秋的脸,只是与那细长黝黑的眸子对上一眼,解千秋便感觉到一股如坠冰窖的恶寒。
此刻的解千秋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响动,只是睁大了眼死死盯着那张可怖的黑白净底的大脸,。
见解千秋迟迟没有动作,那张大脸便盯着狞笑着缓缓升起,皮肉附着骨骼的断裂抽离之声挠动着解千秋的心脏,那漆黑如墨的大嘴缓缓张开着,皮肉噼啪的寸声好似要刺破解千秋的耳膜。
那裂口占据一半的黑白大脸垂挂着一条血淋淋的脊骨,腥气十足的黑血一滴一滴滴落在解千秋惨白的脸上,那鬼邪的大脸缓缓旋转直至与解千秋昂着的头颅刚好相对方才停下,垂落而下的脊骨尾端随着晃动轻轻触碰着后者的下颚。
解千秋眉头拧作一团,神色极为难看地盯着那极为夸张像是为了生吞人颅的大嘴,不足半息,那鬼邪的声音,如同被血沫浸透的喉管中漏出的风声,缓缓地,带着癫狂的喜悦,在解千秋的耳边响起——
“现在,轮到我来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