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时伸手一指,大声叫道:“这里坏了!”另有二人紧跟着他。一个见他手往向哪里指,就往哪里做个张贴黄颜色的布条。另一人拿笔在本子上写字记录。三人一丝不苟,认真负责,配合默契,好像捕快在勘验案发现场。
边上有位看似老实巴交的男人,见这三人忙碌不停,已是急得满头大汗,嘶声叫道:“我没有弄坏你们的东西!”
可是他每叫一句冤,便被立在他身边的一个女人掴一记耳光,用力踢一脚,骂道:“你睁开狗眼看一看,你把我房子搞得像甚么样子啦!我是租房给你住的,不是叫你来拆屋的!”
他叫了十来声冤,吃了十来个耳光,双颊红肿,仍不止口替自己辩解。门口站了一大堆人围观,这些人多半跟着那女人声讨挨打的男人,只有极个别人闭口不言。
萧近水反无闲着无事,便走过去看热闹,他易容化装之后,无人认识他。萧近水站在人群中听了几句,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挨打的男人是租客,今天退房办交接,本来三下两下就能愉快搞定的事情,怎想到房东提着比太阳还明亮的灯笼,在屋内一寸一寸一点点点检察,查看房子被损坏的情况。
这房东定损标准更是堪称荒唐至极,不可思议。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划痕,细微的油漆脱落,生在暗处的尘埃,统统大笔一挥,计入损失。
萧近水见房东一家人手法娴熟,经验丰富,想必是屡屡得手,并非第一次坑租客了,又见那些帮腔之人添油加醋,唯恐不乱,寻思那些人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又听了一会儿,那些人亦是靠出租房屋营生,同样没少干过讹租客钱财勾当,验房手法如同一辙。
他暗自心道:“提灯定损,讹人钱财,天理不容。只是今天教我撞见了。”他本来嫉恶如仇,只是受累于名人身份,有些看着不爽之事自己实在不方便去做,有时候憋了一肚子气也不得不按捺住万马奔腾的心情。
今天他改头换面,心中自无顾虑,决意出手干涉,锄强扶弱了。那房东一家人左记右算,反复核对,最后狮子大开口,竟要租客赔偿一百两银子。
萧近水心想:“一百两银子足以买下这幢房子了,简直在肆无忌惮的明抢。”那租客听到一百两的数目,顿时万念俱灰,叫道:“我没有钱,你们杀了我……”
话未说完,一人旋风般的从门外人群中冲到他身边,砰砰几记重拳,击在租客身上,接着抓住他两根手臂,反剪到背部,教他动弹不得。
那租客头晕眼花,脸色苍白,任由摆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房东一家人齐声欢呼:“里正来主持公道,最是合适不过了。”门外众人亦是拍手叫好。
萧近水见里正满脸横肉,暴戾乖张,敞开的胸脯绣着一只青色狼头,腰间斜插一口无鞘尖刀。
萧近水半生浪迹江湖,阅人无数,一看便知这里正地痞流氓出身。原来官府懒政,放任不良子弟把持底层,横行霸道,残害良民,扰乱秩序,无所不为。
萧近水寻思:“这里正和房东一伙的,一伙人软硬兼施,红脸白脸一起唱,忠厚老实的人哪经得起恫吓?不得不束手就范。”
里正目露凶光,瞪着吓得魂不附体的租客,厉声道:“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三条路,就看你要走哪条路。”租客颤声道:“哪……三条……路……路?”
里正猛地擎出尖刀,往他手里递去,喝道:“你拿刀将我们杀得干净,岂非不用赔钱了?”租客不敢接刀,连退几步,道:“我世代清白,连鸡不敢杀一只,我……我……我……”惶恐之下,放声大哭。
里正把刀插回腰间,冷笑道:“既然你不敢杀人,劳驾赔了钱财,大家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租客道:“我没有损坏东西,我……没有……钱……”里正脸色一变,一只手揪住他衣襟,道:“你既不敢杀人,又舍不得出钱,那我只好让你吃一辈子牢饭了。”另一只手往他脸上击去。
就在里正的拳头即将触及租客肌肤时,里正听到了自己手骨发出清脆的爆裂声,他的手已经抬不起来,肿得像只棒槌。
痛得满头大汗的里正看到了自己的手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抓住,忍不住问道:“你是谁?”萧近水一巴掌掴在他脸上,道:“你不配知道老子的姓名。”一脚把他揣到街中央去了。
里正断了七八根骨头,站不起来,大声哀嚎,满地打滚。那房东见势头不好,摆手叫道:“我不要他赔钱了。”
租客唯恐引祸上身,盯着萧近水,道:“我不认识你。”萧近水哼了一声,提起房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道:“你一共讹了多少人,得了多少钱?说实话。”双足乱踢,将屋内桌椅踢得粉碎。
房东一家人眼见大祸临头,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门口观望的人发一声喊,做鸟兽散,恨不得一步跑到家中,莫让这瘟神盯住了。房东道:“十二个人,一共得了一千两银子……”却是不提要把钱交出来将功赎罪。
萧近水沉吟道:“南城有个秦大夫,擅长接骨,医术精湛,扬名岭南。只是他收费方式比较奇怪,接一根骨头收一百两银子。你得了一千两银子的不义之财,我断你十五根骨头,不过分吧?”
房东惊道:“一百两银子一根骨头,也只是断十根骨头,为什么要断十五根骨头?”直至此时此刻,仍舍不得破财消灾。萧近水笑道:“难道不要利息么?肉从你手中过,你有手不沾油的品格么?”
说话之间,“喀嚓”一声,扭断他的左臂。房东痛极大叫:“这全是我婆娘,我儿子的馊主意,冤有头债有主,你断他们骨头吧。”
他媳妇,儿子听了,那里忍耐得,便出言反击,三人相互对骂,其中以含妈量极高的言语居多。
萧近水哈哈大笑,道:“不用争了,没有一个人是冤枉的。”分别折断了他们每人六根骨头。那房东尽管痛不欲生,却仍神智清醒,怒道:“你为什么要多断我们一根骨头,做人要讲信誉。”
萧近水笑道:“做父亲的不像父亲,做妻子的不像妻子,做儿子的不像儿子,多断一
根骨头作为惩罚,有问题么?”双手乱抓。将他们三人,抛入大厅角落里。
萧近水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铁牌,交给目瞪口呆的租客,道:“以后有人敢为难你,你只须拿出这东西,包管你平安无事。”说罢扬长而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良久,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广州府衙门前的广场。这里也是广州有名的夜市。
每天傍晚时分开市,临近次日凌晨收市,吃的,用的,一应俱全,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现在宽敞的广场挤满了人,每个人神色兴奋,嘴巴不停张合,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萧近水死了!
难免有人添油加醋,胡编乱造,说甚么萧近水大小老婆争风吃醋,在宴会上大打出手,混乱之中,红了眼睛的小老婆一刀捅进了萧近水肚子。说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仿佛他们就是现场那把捅进萧近水肚子的刀。
萧近水心里又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快乐,他们说得越夸大其词,那家伙到时就越难堪尴尬。
他在夜市兜了半天,在老何粥摊寻了个位子坐下,点了份菠萝瘦肉粥。老何生意极好,挨着次序来做,他排在后面,看来要等一会儿了。
萧近水趴在桌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人笃笃笃地叩击桌面,萧近水睁眼抬头,惊得嘴巴张大,说不出话来。
桌上除了摆着一只跟他生日宴会上一模一样的蛋糕,还有几样他平时爱吃的菜肴。老何笑眯眯看着他,神情古怪诡异。
萧近水揉了揉脸,叹息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老何道:“你在这里出现,我当然要在这里。”萧近水道:“今天是我生日,你愿意为我唱歌祝福么?”
老何笑道:“非常乐意替你效劳。”他像西洋少女一样扭动腰肢,唱着谁也听不懂,可是璇律动听的歌曲。用餐的食客亦感觉气氛异常,纷纷结账起身,站在远处观望。
许愿,吹蜡烛,切蛋糕,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终于酒足饭饱。老何仰头望天,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该走了。”萧近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替身的?”
老何眨了眨眼,笑道:“你有狐臭,而你的替身没有,那种能让人翻江倒海,连肠子里的几年老屎都要吐出来的味道,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啊。”
萧近水低头伸进腋窝,用力嗅了几下,笑了笑,道:“可是现在一点味道也没有了,因为我每天会涂些特制的药物,抑制住臭味。”
老何大笑,笑得愉快极了,道:“你涂的特制药物,就是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说话之间,手上淡淡青光一闪,一把利剑刺进萧近水的心脏。
萧近水倒下的时候,老何一只手托住他,一只手掀开铺在地上的一块石板,只见里面水流湍急,竟是一条地下河。
河上静静停着一只小船。老何抱着萧近水的尸体,跃上小船,划桨行舟,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