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想你再为我背负我的命运呢？”

两句问话，祁梦声在一瞬间错愕后，慢慢冷静下来。他别开脸，倚靠在书桌边缘，气势全部沉了下来，周身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屏障。不似他坦诚自己是染天池的状态，柳墨青感觉得到，他全身都在抗拒跟她交流这个问题。

“阿池。”

他的声音有点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墨青有预想过他的反应，但不太理解他现在这个反应。

他开始推测：“生日那天吗？是在你跟我告白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是你爸全都跟你说了？”

她父亲给他发的那条信息时就引起了他的怀疑了，他就有预感有些事再也瞒不住，他不得不多想。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柳墨青不由拉住他的手，他僵硬了下，但没有拒绝，可就是低着头，不看她。

她弯下腰，非要看他的脸：“怎么了，是怪我没跟你坦白？”

她并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她只是怕打搅他的部署。

“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祁梦声一开口就把柳墨青说愣了，“不用觉得我很伟大，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日记里说我过得很糟糕，也都是心情不好乱写的，我也没有牺牲很多，本来我就没想好以后自己的出路在哪，正好有了这个机会……”

“染天池。”柳墨青打断他，“你很伟大，你也不用为了让我心安解释那么多。虽然，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我都明白，我是那个被保护的幸运儿。不过我最幸运的是，我还能找到你。”

祁梦声明显一愣，脸色稍缓，可没好两秒钟，又道：“既然你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你今天为什么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提到这个，柳墨青也不让步：“现在危险的是你，大哥把我拉入圈子，无非是想诈你，你如果太刻意的维护我，反倒会让他起疑。”

祁梦声自然知道后天的凶险，实际上，他比柳墨青更加清楚顾苍筤的试探已经到了高危预警的边缘。这么多年来，顾苍筤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怀疑，但是这一年，他确实是心急了些，暗地里加速了部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曾经在他是单轻鸿替身的时候就已经玩得如火纯青，那时候就靠有顾苍筤配合。现在，类似的套路，顾苍筤自然有所察觉。

但他也不能再耗下去，柳墨青的出现已经让原本的轨道发生了变化，所有事情都可能随时脱轨。以他对顾苍筤的了解，这个男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大的，这次也不会有假，他必须要抓住机会，釜底抽薪，全身而退。

柳墨青见他终于收起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上前搂住他的腰：“不气了？”

祁梦声顺势抱住她：“……不算生气。”

“不是吧，我刚才觉得祁三爷好可怕。”

“……”

她仰起脸，认真道：“我父亲说，找到你，是我们全家的幸运，是警方的幸运。但是，我们都不希望真的失去你，我更不愿失去你。”

“你不会失去我。”

“这是你说的，不准食言。”

祁梦声迟疑了一秒，说：“不食言。”可他还是有点想不通，“不过，你怎么会确定，是你爸拉我入的局？”

“我倒不是一开始就想到了我父亲，而是先想到你身上有一处有点奇怪。”柳墨青迟疑了一下，“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提过一句，你不让人近身，是因为不能被人发现植皮，你当时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有点问题。”

柳墨青特意停下来，想看看他的反应，祁梦声眯起眼：“接着说。”

柳墨青只好继续道：“你在‘庆山岗’事件中，真的被烧伤了吗？那个被烧焦的尸体，不是你，那么，你肯定已经被偷梁换柱。你的脸上没有烧伤的痕迹，只是单纯整了容。可身上却有几处植皮的痕迹，你是真的受伤，还是以受伤之名，在那个地方也做了植皮，掩人耳目？天池，你身上是不是装了什么东西？比如，追踪器？”

说到这，她的右手恰好落在他的后腰处。柳墨青记得在第一次给他做手术的时候，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他后腰的部位，还在昏迷的他本能地抵触，还有每次的性事，哪怕在意乱情迷之时，他依然条件反射地停了下来。

祁梦声觉得和柳墨青聊天，真的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半晌，他点了点头：“没错，是个追踪器。”

祁梦声简单跟柳墨青交代了下他这些年的主要任务，就是利用他的身份制衡几大家族，不能让一方特别强，也不能让一方特别弱，目的是要同时削弱，有效控制。所以，‘庆山岗’是他一手安排了自己的死亡，因为他发现，单轻鸿一死，顾家必然做大，大到无法无天，所以，将计就计，既然单轻鸿已经开始怀疑，那么就死给他看。借此脱身，也不会让顾苍筤怀疑。后来好几次受伤，也确实是他自己安排。

但很多时候，他的位置不能实时传递，就要靠这个追踪器定位。

柳墨青松了口气，比起她脑洞大开猜测的什么控制器，追踪器还是比较能接受。

“我有时会琢磨你身上装个东西做什么用，如果是替身时用的，那早就不是替身了，还要它干嘛？想来想去，估计你还有一重身份。”

祁梦声感慨道：“所以，我才不能让人近身，都像你这么聪明，我早就不用混了。”

柳墨青摇了摇头：“如果没有阿罽跟我坦白说你喜欢我，我也想不到那么多，然后结合了种种，就有了你是天池的猜想，我又想了下，如果没有第三方介入，你很难实行这个计划，再加上丹罽对我的态度太好，随后去验了我两的DNA比对，确认了他是我的弟弟，我就回家与我父亲对质。不然我的身世，你是如何得知，我便猜测这一切很可能是我父亲安排的。”

“所以？”

“天池。”

祁梦声低下头，他会摘了隐形眼镜，恢复深咖色的瞳孔，比黑色浅一些，在光线的照应下就似琉璃，他现在的容貌和过去相比锐利很多，可就是这双卸下伪装的眼睛，望着她时，依然有着少年时那份纯粹。

“让我帮你把它取出来吧。”

柳墨青见他陷入沉默，解释道：“我并不是要阻止你，你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我支持你，但是，我不希望你陷入不必要的危险。”

“你放心，我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出事，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你，自然要活的长长久久。”

柳墨青那句不会让自己出事，才是说服祁梦声的关键。他是不敢拿她冒险的。

比起之前生死一线救人时的大动干戈，这次简直是小儿科，伤口很小，缝合也很顺利。她拿起芯片仔细看了看，追踪器芯片比她想得还要小。

祁梦声趴在躺椅上，斜过眼看她一脸严肃地研究着镊子上的小东西，笑道：“已经更新换代过了，以前的那个大一些。”

就靠这个定位啊，柳墨青回过头问：“我父亲以前是你的单点联系人吗？”

提到柳良渐，祁梦声流露出一丝怀念和敬佩：“不是，他只是帮我做了很多铺垫，也帮了我很多，怕我应付不来，亲自带着我完成了很多训练。后来，有更高级别的人跟我联系，我和他也不方便多联系了。”

“唐银尘上面的人？”

祁梦声没回应，柳墨青明了他不方便继续深入说下去。

祁梦声撑起半边身子，左手曲起，支着头，右手拉过她的手，裹入自己掌心：“阿墨，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你不会怪我吧？”

柳墨青却很平静：“知道吗，如果我生在顾家长在顾家，那我会怪你，不止怪你更会恨你，有可能，我会杀了你，我的身体里流着顾家人的血，那就代表着，顾家的多疑，缜密以及残忍我都继承了。”

祁梦声静静地看着柳墨青，柳墨青坐在他旁边道：“可我不是生长于顾家，或许我的骨子里并未改变，但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我的父亲虽然我跟他不对头，可是他的行为举止和品格终归影响着我，让我有着更正确的判断，更何况阿罽跟我说过，有时候他也觉得他们做的是错的，既然错了就要纠正。”

她只对顾丹罽特别心疼，对顾苍筤和顾苏芳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反倒是祁梦声，才叫人佩服。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时间久了，会不会不小心忘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无法对朝夕相处的兄弟出手？干这行的，定是要心志坚定之人，寻常人无法承受这种人性的煎熬，包括她也无法承受。

“现在有几个人是可信的？”

祁梦声盘算了一番，谨慎道：“没有人完全可信。”

柳墨青回忆了下刚才开会的情况，问：“典阳呢，她今天怎么帮我说话？”

“我说过，到这个份上，没有人是傻瓜，她想明白到底是谁救了她，是迟早的事。”

柳墨青不太确定道：“大哥让我负责拿骨灰盒，所以，东西会在盒子里？”

祁梦声绕到书桌后，拿出一张纸，一边画一边说：“我倒是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柳墨青站在微波炉面前发呆，里头正热着外卖，两人一起讨论了半天，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家里没食材，只好叫了外卖。

他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发什么呆？好像已经热好了。”

柳墨青回过神，忙去拿热好的菜。

“小心烫，我来吧。”

他人高手长，绕过她轻松把晚饭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柳墨青跟着他坐回到餐桌前，看着他又去拿了碗筷，这才在她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