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邹明第一次进图书馆,妞妞去后门旁边把一盏灯打开,照亮了一个桌子,妞妞指着那个桌子说:“我就是在这儿读的纪伯伦。”
妞妞还说,她平时晚自习结束以后还会在图书馆看两个小时书,门禁卡是何老师给的,因为她不想回家,何老师尊重她,她想等她妈妈和何老师睡了以后再回去。她说了很多话,她说,她爸爸在她很小但是已经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就说要去南方打工,后来她爸爸带着一个女的回来,说要和她妈妈离婚,她记得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她妈妈哭了很久很久,妞妞想不通,明明她妈妈没做错的事,为什么要哭,妞妞没哭,她只知道十岁生日那天,携着女伴戴着墨镜,突兀出现在门口的这个男人是她亲生父亲,但不是她爸爸,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是她爸爸的人做的错事而哭呢。
妞妞从那时候就不喜欢和她妈妈交流了,因为她觉得她妈妈不坚强,她不喜欢不坚强的人。
邹明边贪婪地翻阅着图书馆存着的火影忍者漫画书,边听了妞妞说了很久的话,邹明在来图书馆之前看的书,都是他妈妈给他挑好的,不会给他看漫画,妞妞说着话的时候,他一直想着鲁迅说的一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他现在觉得妞妞就有点吵闹,虽然火影忍者是因为她才能看到,但是妞妞,也实在太多话了。
妞妞自顾自地说了很多,她又说道,她亲生父亲南方做生意失败,跳楼自杀了,后来同乡把他的骨灰带回老家埋了,也不知道和她亲生父亲一起的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哎呀,你怎么看这个书呀?”邹明正津津有味地看到漩涡鸣人用色诱术这一段,被妞妞清脆的声音打断,“邹明,你还说你不是流氓,我带你来是带你看纪伯伦的,你看一些黄色漫画!”
“我……”白天的羞耻感又涌上邹明的心头,他像在青春期懵懂的少年被抓包打飞机一样,想羞到地底下去,这么多的书籍,不该只看火影忍者的,肯定也有其他好看的漫画,就算要看色诱术这段,也不能当着女生的面看呀,“好好好,我不看了,但是有两个事得澄清,这不是黄色漫画,还有我也不是流氓!”
“噗嗤,哈哈哈,我逗你的啦,火影忍者我也看过,你看吧,我不吵你了。”
那天他们坐了很久,不止两个小时了。后来的每个晚自习结束,他们都会去那儿一起看书,邹明有时候看漫画,有时候会去看点中国历史和武侠小说,妞妞看的比较单一,看一些诗集和外国小说,妞妞问过邹明,为什么不看外国的,邹明回答,外国人名太长了,一会会儿就记不住了,像《百年孤独》,他看了两三回第一页,实在没信心继续下去了,
“其实国外的小说和诗也很有意思的,他们描写同一样东西的手法和我们的,不一样。”有一天结束,妞妞看着邹明看完《仙鹤神针》,合上她看的诗集,和他郑重地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
“比如说月亮,顾城会写‘月亮犹犹疑疑却不孤单’,聂鲁达却会这样写‘月亮转动他齿轮般的梦‘,是不一样吧?”妞妞又托着腮,作思索状地反问邹明。
“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把月亮作主体?”邹明漫不经心地回着妞妞。
“啊呀,就是不一样,如果是你的话,你是肯定知道的,我说不出来。”
邹明笑了笑,“我境界可没你高,可别抬举我。”
“啊呀,邹明,你好烦啊,你不要总是想着你装的那件事,我们是好朋友吧?好朋友之间不应该这样说话的。”妞妞认真了起来,好朋友加了格外的重音。
“好好好,好朋友,那让我们现在乘坐天上开下来的银色火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邹明他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银色火车”,他只知道,他也把好朋友加了格外的重音。
“哈哈哈,邹明,你看,我就知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妞妞心满意足地收起包和书,“所以,邹明,不要去背诗了,你写诗吧,你欠我的那一首,可以先不用还我,你先写你自己想写的。”
邹明自己都不知道他刚才说的银色火车,和妞妞说的中外现代诗人描绘月亮的区别有什么关系,他知道的是,
皎洁的月色,
在幽深的暗中倾泻,
先铺成轨道,
再用一架架银色火车,
载满匍匐着的星星,
给地上的人儿,
一个惊喜。
这是他想写给妞妞诗里的一个意象而已,银色火车是因为有一天,和妞妞一起读完书后的某个夜晚,那天物理课正好讲了光的波粒二象性,月光穿过校园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的缝隙,一道道的月光,就像一架架银色火车一样。
他们后来一起看了很多的书,漫画武侠看了,历史名著看了,散文和诗也看了,邹明想起那段时光,一点都不记得看了多少本书,大部分书都忘了,记得的书中的大部分内容也忘了,只记得以后再也没有月色,像那一个个和妞妞一起走进的良夜里,那样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