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笑云起来烧好开水,倒满一大杯凉在那里,然后去洗漱。洗漱好回来,杯子里的水正好适合一饮而尽。每天清晨早起一杯热水,是窦笑云从学生时代就坚持的习惯。“咕噜咕噜”将水一饮而尽,是提前给身体加满能量,是开启美好一天的仪式感。昨晚的噩梦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她把原因归结到租房的环境。这是学校分配给新入职教师的套房,一室三厅。环境虽然简陋一点,尤其是它陋烂的外墙,红色的砖瓦斑驳,一看就是年久失修。好在离学校近,免去了她挤公交车的痛苦,同时又是免费提供的,对她一个刚毕业的外地人来说,足够了。
窦笑云走进屋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热水器,花洒是否够大,出水是否足量,水是否够热。热水器是客居在外最能给人安全感的物件。无论身处何方,白天有多劳累,只要住处有热水器,美美地洗上一个热水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这便是人间一大幸事。大学里虽然是公共澡堂,可那水量足够大的热水器和热水从头而降的安全感,是窦笑云留恋母校百分之九十九的理由。
但是这里,偏偏热水器是坏的。不仅是热水器,房间里的家具全是旧旧的,蒙上一层灰尘。昨晚窦笑云简单打扫和布置了一下自己选的房间,然后给新入职的学校相关负责人打了维修热水器的电话,连澡都没洗就和衣睡下了。
也许,这就是她做噩梦的原因。
窦笑云带上各种相关证件前往学校进行正式的入职报道,相关手续办理好,她就可以正式开启领取工资的人生了。想到这点,窦笑云加快了脚步。进大门的时候,她注意了一下大门,“育德中学”四个字金碧辉煌。接待她的是办公室主任,五十上下的大姐,和蔼可亲的言语里又透着几分威严。
“我也是教历史的,我姓王。”办公室主任拍拍窦笑云的肩膀,告诉她接下来该去何处交接材料,怎么坐车。窦笑云嘴里一个劲地说着“谢谢”,努力给前辈留下好印象。然后奔走了一个上午把入职手续办完了。回到宿舍又饿又累,煮了碗面条付乱吃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偏偏这时修热水器的师傅到了,同时到的还有另一位新入职的舍友。宿舍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厕所里师傅“哐哐当当”几下就把热水器修好了,查看了煤气灶,还帮忙把一些不要的烂桌子搬走了。同住的舍友,窦笑云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只见她从房间里拿出两瓶水递给修热水器的师傅,嘴里说着一些感谢和恭维的话,两位师傅接下水,欢喜地离开了。窦笑云也跟在舍友的后面,但是只是搓着手尴尬地陪说着几句“谢谢”。
这么一折腾,又到了晚饭的时间,窦笑云强打起精神同意舍友的提议,去外面吃。交谈中她们互相知道了名字,舍友名叫李佳,本地人,竟然也是教历史的新老师。窦笑云有找到依靠的感觉。李佳带着她来到一家叫“天涯海角”的不起眼的小炒店,但是菜的口味却是很好吃,尤其是跳水鱼,窦笑云本来就是最爱吃鱼的,整条鱼几乎被她吃掉大半条。最后被辣得直流清口水,李佳告诉她,本地菜的特色就是一个字:辣。
吃完饭,两个人到学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些沐浴露之类的日用品,回到宿舍,美美地洗上了一个热水澡,热水从头而至的淋漓感袭遍全身,久违的安全感再度归来。窦笑云洗得浑身发软,碰床即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周六,过了这个周末窦笑云的全新人生即将到来。早上窦笑云接到母亲秦可的电话,母亲告诉她她现在正在云南游玩,和新叔叔一起,新的叔叔姓赵。母亲还兴奋地告诉她过两天他们准备领证了。窦笑云想,这么多年了,母亲终于又鼓起了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想起了自己那不争气的父亲,除了喝酒就是打牌,喝完酒以后还对母亲动手。窦笑云上六年级时,母亲鼓起勇气同他离婚,那以后,窦笑云和父亲唯一的链接便是每月拿生活费。而上了大学以后,这种“链接”几乎消失了。最后一次当窦笑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牌桌上吞云吐雾,他叼着一根烟跟他的牌友说“看见没?这是我考上国内数一数二的师范大学的女儿!”。一番炫耀之后,父亲让她在旁边等着,说牌桌上的规矩,一旦打牌开始,任何人没有任何理由找正在打牌的人要钱,不然绝对输惨。窦笑云就坐在云雾缭绕、脚臭混着茶香的房间等了他一个下午。下午六点,父亲的牌局终于结束。
“他妈的!今天输得最多。”父亲握着手里仅剩的几张零钞说,“肯定是一开局你就来问我要钱的原因!”父亲冲着窦笑云吼道。
“你考上了大学,我不能不给你钱。但是你也知道,小云,爸爸一生潦倒,靠打零工过日子。你也满十八岁了,按理说……”父亲边说边从右边裤兜掏出六张一百的,两张五十的,一把塞到窦笑云手里。“你妈长得漂亮,她肯定还能找个有钱男人……再说,你是判给她的……”
窦笑云没等父亲把话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她想把那七百块钱扔回去,可是她没有,她紧紧地把钱攥在手里,听到后面传来父亲“拿了钱也不说句话啊,跟你妈一个德性……”的抱怨。
那以后,窦笑云再没有主动去找过父亲。大学四年,她凭着家教和其他兼职加上奖学金,还存了一小笔钱。只是每年四千的学费还是母亲在承担。
接了母亲的电话后,窦笑云睡意全无。她打开微信,发现母亲更新了朋友圈,全是她在云南的旅行照。照片上的她,穿着长长的花裙子,笑容灿烂,状态很好。窦笑云默默地给母亲点了个赞,便起身梳洗。
这两天,她和李佳商量着去市中心买两套正式一点的衣服,俗话说,气质不够,衣服来凑。窦笑云琢磨着至少刚入职的这一年要靠衣装把自己衬得干练一点,自己的外表一看就是没有气场的人,可别被小屁孩们看扁了,主要是想要镇得住场子。李佳说,我们从西区的淘淘广场逛起,那儿的衣服最便宜却最有款式,还可以讲价;然后去东区的国际城,那里主打高端品质,价格偏高,质量有保障;接下来去北区的皮革城看看,那儿主要做批发,款式最多,价位从高到低都有;最后再去南区的时尚城,那里的衣服价位和品质介于东西区之间,款式也不少,适合做最后的决定。同时,每个区都有代表性的美食,西区的小吃以炸土豆、凉皮凉面为主,其中一家西施炸土豆味道当属第一;正餐则以厕所兔最出名味道最鲜美,因为店旁就是厕所得名。位置偏僻却偏偏引得无数人转街过巷慕名前来。东区人流量最大,美食也最集中,小吃以富有本地特色的冷吃系列最出名,冷吃兔冷吃牛肉屈指一数;而中餐则以贡帮菜系为主,生意火爆的178餐馆,其水煮牛肉、鲜锅兔堪称一绝,集麻辣鲜香为一体,尤其是本地特色的“辣”,可以来一场巅峰体验。北区的小吃以面食、烧烤为主,长寿面馆不得不提,那是本地人的早餐大本营,外地人的驱车前往地,很多人去北区就为了吃上那一口面,据说人们吃完面后都会买上一两瓶店里独家秘制的熟油海椒带走;北区也是烧烤集中区,而生意最好永远排队最长的则是赵记烧烤,据说每天都要提前两小时开始排队。正餐则以豆花、蒸笼称霸,有一家毛记豆花庄,回头客最多,无论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专门驱车前往,走的时候打包的豆花蘸水不计其数;还有一种蒸笼,面粉裹上食材,辅以盐、熟油辣椒、小米辣、香菜、小葱等放在小小的竹蒸笼上一蒸,油而不腻的肥肠蒸笼、牛肉蒸笼来上一口,简直唇齿生辉,半生难忘!南区的美食不集中却以一家宵夜独霸一方,说是宵夜,营业时间却硬生生地因为接踵而至的客人“被迫”提前到了下午两点。但是老板就是傲娇不做午餐,这傲娇的资本就是店里的土鸡脚和小吃冰粉。多少人为了那一盘土鸡脚驱车前往辣得大汗淋漓就差眼泪直流,多少人为了那一口玫瑰冰粉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
人类耗费在逛街和美食排队上的时间大概占据生命的一半了,天呐!李佳最后总结道。
说完,她哈哈大笑,说这就是她作为本地人最大的优势。窦笑云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安排得如此妥当,暗暗佩服起李佳。果然,最后她们在南区买到了最满意的衣服,上午她们吃了西施炸土豆,中午在178餐馆点了鲜锅兔,窦笑云第一次因为美食泪流不止,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贡地的辣,晚上窦笑云建议回家煮碗面吃,养养胃。其实,李佳知道她是节省。期间,两人又去百货店各自买了一把风扇——天气实在太热了!
虽说过了七、八月最热得毛焦火辣的天气,但就贡市而言,明亮的热不怕,温哑的闷才叫人发狂。贡市的夏天热得人心闷气慌,汗水出得不酣畅,全身却又黏糊糊的,一股汗馊味,整个人仿佛被蒸笼捆住,连行动也迟缓。今天又是那种没有明晃晃的太阳,但是走两步就皮肤黏黏的天气。窦笑云和李佳两个人一手提着风扇,一手提着衣服和纸巾之类的日用品。李佳建议打车回宿舍,窦笑云却坚持坐公交车,一共五个站,坐公交车足够了。两人第一次属于女生间心理博弈以李佳的妥协结束,她看出来窦笑云的倔强,也不想为此小事就闹不愉快,虽然心里有点置气,何况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消费观不同罢了,李佳心里安慰自己。等到两人下了公交车,又提着东西走了很长的一条巷子才回到宿舍。李佳看着有深深勒痕的手掌,忍着痛和麻,回到房间,开上风扇,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窦笑云叫她吃面。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窦笑云端来一碗面放到书桌上后,便出去了。大概是肚子饿了,面香扑鼻,李佳不禁直吞口水。醒来将面一口气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