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媪做梦也没想到半路有这么大一孩子来认她做娘,她拉着卫青的手说,“既然你老子放你来了,以后就在这府里吧,总有你一口吃的。”。
她一路说得最多的是府里的规矩,反复告知他注意的事项。“要低眉顺眼,不能直视主子。不要到处乱看,实在不知道看啥就看自己的脚……”
卫青被带到一个阔朗的房子,宫灯将房子照的光亮如昼,高高的座塌上隐隐有一抹重彩。卫青马上低头,卫媪跪下行礼,卫青也在卫媪的身后跟着跪下。
卫媪磕头道:“禀公主,这是我的儿子卫青,今年一十二岁,如今来投奔奴身,求公主收留,给个差事。”
平阳公主慵懒地斜躺着没有动,一双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抬头!”同样慵懒的声音。
“快让公主看看!”卫媪在边上忙道。
卫青直起身子,缓缓抬起头,没有敢看面前的人,眼睛下垂,看着地面的青砖瓦石。不知怎的,这让卫青想起了牲口市场买卖牛马的情形。
“还算俊朗,起来吧,这点子事儿,问家令看看哪里有缺吧。”
两人叩谢后出来,卫媪欢天喜地,有了差事解决一口饭不说,也多了进项。
几日后,十二岁的卫青成为平阳公主的骑奴。
“驾、驾、驾……”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在,荡起层层叠叠的尘土,马上少年策马扬鞭,一路西去。
苍山翠,日西坠。天宇如盖,残阳如晕。
“卫青!”公孙敖大叫一声。
“驭!”随着一声响,马蹄前脚腾空,之后稳稳地落在地上。疾驰而来的公孙敖来不及停下,差点撞上卫青的马。
“每次都停这么猛,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似的?”公孙敖怨道。
卫青笑了笑,遥望西边天宇,那天底下应该就是匈奴,他真想只身策马去那里看一看。
“周亚夫死了,在牢里连饿五天,呕血身亡。”公孙敖说着,不知怎地,心底就生出一股凄凉。想着周亚夫一生戎马,因功封侯,官至丞相,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个饿死。公孙敖想想,功名利禄,人们趋之若鹜,也都还不知最后会是个如何下场。
那个曾经平反七国叛乱,那个曾经位高权重的条侯竟然最后是饿死的。
“哎,给句话啊?”公孙敖看着默不作声的卫青急道。
“说什么?人谁无死?饿死也好,正寝也好,谁还能否认他曾经的功劳?”
“也是,大丈夫只管做好当下就好。”公孙敖心里一下子就顺畅多了。
公孙敖道:“文帝时,周亚夫细柳营以一‘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而获文帝称赞,然过刚易折,时过境迁,景帝不是文帝。况且哪个君王受得了一次次忤逆?这天下毕竟是刘氏的天下,智者应顺势而为!”
卫青只看着如血的天宇,没有搭话,不过公孙敖显然已习惯了这样的卫青。
“走吧,天要黑了,出来半日了,我都饿了,回去吃什么?还是卿相肉饼?真不知你为何就这么爱吃肉饼。”公孙敖道
“驾!”鞭影闪过,一批黑马便如闪电般飞驰在凹凸不平的山路。
“又搞突击!”公孙敖抱怨着策马赶快跟上。
卿相肉饼店的主人姓宫,他们家确实有个二小姐要嫁给田信家。这些卫青早已打听清楚,只是这卿相肉饼店在长安有四五家,卫青始终没有看到过宫卿。他用手捏捏藏在内衣里的荷包,那是宫卿离开时送他的,绿色的绸缎上秀了几朵黄色腊梅花。
一个五短身材的人进来,一脸不好惹的样子,后面跟着一群后生。
“大家随便吃随便点,都记在我帐上。”五短身材对着身后的人说了,之后自己则走向二楼包间。
“谢谢郭爷!”一叠的声音在店里响起。
“这就是郭解,最能斗狠的一个人,你千万别惹他。”公孙敖耳语。
卫青点头,公孙敖接着说:“一家子都很神道,他外祖母就是天下第一女相士许负,就是她曾预言周亚夫先封侯后饿死,不想今日就应验了,也是神道!”
“这个许负如今可还活着?”卫青问。
“即便活着,也是个老太太了,不过也没人敢找她相面,一旦说出个不好来,吓也把人吓死!”公孙敖道。
“你可曾见过李广将军?”卫青问。
“李广将军名震天下,我确没见过本人。李广将军出自陇西,自小与匈奴战,武艺高强,本领过人。七国之乱时有夺旗之功。去年,匈奴大入雁门,李广将军摔百人遇匈奴几千人,胆小的士兵想要逃,李广却言若是逃,几百人定会被围剿击杀。于是,李广让人佯装诱敌之兵,反解下马鞍休息。匈奴受惑,最后居然得脱,从此名声更盛。前些时日,匈奴再入雁门,雁门太守冯敬战死,皇上增兵屯雁门。边郡若是多出几个李广这样的将领就好了。”公孙敖道。
“可惜我只是个骑奴。”卫青叹道。
“我也只是个骑郎。”公孙敖道。
卫青想着自己当初一腔孤勇到了这京城,为的就是找到宫卿,他只想找到她,至于找到后如何,他也未曾想过。如今,他才知即便是找人就已够难了,且不说便是找到了,他又能做什么,不让她嫁人吗?卫青惨然一笑,宫家、田信家即便是在这豪贵满地的京城也算是有名的富人,良田广宅,童仆无数。他一个侯府的骑奴又能做得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