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开口的这句评价,让高博士和郑若虚都有些错愕。
原来,府学的学子们也都没有了解过养马这种问题,唯一能有点关联的就是老师讲解过韩昌黎公的《马说》一文。
因此郑若虚拿到题目,下意识的从这篇文章的伯乐观破题,写了一篇“要养马,就要找到千里马,要找到千里马,就要有伯乐”的文章。在文章的最后升华,还不忘把自己和千里马联系到一块,暗示希望王安石做自己的伯乐——也算是拍了一个小小的马屁。
当王安石把郑若虚文章的大意说出来后,常思勉实在忍不住有些想笑,但是他注意到,整个教室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惊愕和奇怪的气氛中,包括高博士等在内,也都没有表现出对王安石的认同。
也是,在大宋,文人们干的事情都是附庸风雅,对于这些热衷科举的读书人,文章的价值绝不是务实,而是务虚,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所谓的养马之道,写成这样也是很正常的。
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写的吧。
单就王安石读出来的几句郑若虚文章的摘选,也能看出来这篇文章相当有文采。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死寂之中,这也让王安石对其他学生们的试卷有了一定的预判。果然,当他翻看其他学子的试卷,那些文章基本都是一个样子。
他干脆不再翻看,重重叹了口气,对胡志康道:“胡先生,令考安定先生一生有个主张,就是学而致用,可现在的学生写出来的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全没有什么致用的价值。”
令考,是指对方去世的父亲,这位安定先生常思勉不知道是谁,但看来是一位有名的才子,还是一个有见识的教育家。
一旁的胡志康点头称愧。
忽然,坐在郑若虚边上的一个矮矮的书生站了起来,很恭敬道:“大人,刚刚说到最后交卷的那位朱鹿卿,他的文章教授表扬不断,不如让我们也学习学习。”看似是夸奖期待,实则不言而喻,果然,他说完之后,与郑若虚传递了一个意会的表情。
是他!自己迷迷糊糊起来的时候,跟在郑若虚边上俩人里的一个,看起来像是他的走狗跟班。
“朱鹿卿平日的文章,也是习惯务虚的。”胡志康大方承认:“虽然文思泉涌出了名,但也写不出什么见解。”
虽然喜欢这个学生,但他确实也不会为自己庇护。
这时,另一个跟班也跳了出来:“可教授每每夸赞他的文章,我想也接机学习学习,毕竟他的文章这次可是超时完成的,定然有精彩绝妙之处。”
“好吧,那就看一看。”王安石一锤定音,从试卷中翻出了与众不同的一张——前排的三人组光从卷子背面的字影,就差点了出声来,这位朱大才子,今天写的东西怎么七零八落,练基本的排版都没有。
想来要丢人丢到家了!
可是不成想,王安石越看越认真,干脆坐到了讲台上,不仅从头到尾通读,还拿朱笔勾画,读毕,拍案道:“妙哉!”
又转身对胡志康道:“先生,你说这学生的文笔务虚,可本官看来,这篇文章可真是实打实的洞见——一个虚词都没有!”
前排的三人组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常思勉有预感,今天自己赌对了。
那位胡先生闻言上前,也跟着看了一遍那文章,不仅观感与朱鹿卿平时的文章大相径庭,写作风格更是完全不一样。他第一反应既没有顺着王安石的话认可,也不是提出反对意见,而是有些慌乱地让这位爱徒上前辨认:“这真是你的试卷吗?”
“回先生,不用看了,这就是我的卷子。”常思勉已经想好了话术:“知府大人布置的题目务实,于是学生也抱着学以致用的心态,尝试写了一篇古朴清晰的应策。不求文采,但求回答好大人布置的考题。”
“嗯。”王安石捋着胡子对刚刚“期待”朱鹿卿大作的学子道:“还真是多亏了两位提醒,不然真的失去了这样一篇好文章。”
那两人气的无奈,比他们更感到奇怪的是郑若虚:“大人,鹿卿的文章究竟写了什么?可否让我们……让我们学习学习。”这学习二字,他说的格外费力。
“这样的文章,是要好好学习的。”王安石肯定道,正要总结总结它的主要内容,一旁瞥着内容的胡志康却不以为意:“大人,恕在下直言,这篇文章似乎不能作为范文。”
眼见平日喜爱朱鹿卿的教授这一次居然皱起眉头,站到了对立面,三人组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常思勉却是没有什么失落,他完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去看,觉得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看到学生写出来这歪七扭八的文章、大白话的腔调,自然失望。他因此不仅不觉得失落,反而觉得胡教授有原则,对事不对人。
王安石坚持自己的观点,平和地说:“胡先生,这篇文章虽然落笔随意了点,也没什么骈韵,但论其洞见是深刻的,而且引用了西域的模型,可见其才学广远——这也是教授您的功劳。”
“大人,这并非我的功劳,我只教圣人教诲,没有教他这些。”胡教授赌气般拒绝了王安石的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