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镜先生忙令人掌灯，起身向外道：“蜜儿，前头引路。”

秦佑臻从侍从手里接过一盏别致的荷花灯，望着栩栩如生的绫纱花瓣，赞不绝口，笑道：“先生，这个可否送我？”

不等宝镜先生开口，蜜儿笑道：“这是我做的，秦掌门若喜欢，回头送你一车也使得。”

秦佑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主客登舟夜游，论及近来江湖风波，蜜儿听得厌烦，便拉秦佑臻往船头弄水。她自打出生以来，只在宝镜湖生活，从未见过外客，今日得见秦常，不觉心生羡慕，神思荡漾。

此刻与秦佑臻并肩而坐，映着月光湖色，看她虽是寻常装扮却越发肤白胜雪娇俏动人，不禁长叹一声，低头望着自己双手发呆。

秦佑臻看在眼里，拉她手道：“早先宝镜先生已托悲天师太将你病症详细告知，今日又见到你本人，虽不敢妄言，但也有七八分把握。早则冬天，晚则明春，定会有所起色。待到痊愈，姑娘若不嫌弃，就往弥蓝山走走，也好叫咱们一尽地主之谊。”

蜜儿精神振奋，不住点头道：“要的要的，一定要去的。还有神农门，峨眉山，自然要走一遍。”说到这里忽然低头，回身望了望，忸怩道：“只是，蜜儿心中好奇，”

秦佑臻道：“什么？”

蜜儿望向常湛道：“好奇这世间的男子，是不是都像常大侠这般稳重谦和？”

秦佑臻一时语塞，含笑摇头，半晌道：“姑娘若心存这般幻想，还是一辈子呆在家中最妥。”

蜜儿一呆，随即笑起来。

此刻，夜已深沉，银光洒满静寂湖面，目之所及，当真如同一扇无边的宝镜，水月交融，如梦如幻。

次日午后，秦佑臻等便欲告辞，蜜儿急道：“神农伯伯先回去好了，秦掌门不能走。”

众人好笑，神农舍人佯装气道：“你这丫头怎底同你那怪老爹一样不知好歹。若非我的缘故，再等上一百年，秦掌门也不会登门。”

宝镜先生哼了一声，笑道：“神农老头儿，这么急着走，敢是偷了我暗桥浮动之法，回家比葫芦画瓢？”

神农舍人瞪眼道：“是又怎样？你说过要谢我的。”

宝镜先生哈哈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上道：“拿去。”

神农舍人难掩喜色，接过收好道：“咱们两清了。”又笑向蜜儿道：“丫头，快放秦掌门回家去，这样才好替你开方配药。”

蜜儿左右为难，拉住秦佑臻手不肯松开。

秦佑臻笑道：“大先生说的不错，姑娘早一日用药，就能早一日康复。”

蜜儿听说，方点头答应。三人离开宝镜湖，各自回家不提。

这一天傍晚，秦常因错过宿头，便在沿途庄子找了家农户借宿。庄子不大，却也整齐利落，主人家的院子因与大道相邻，便延伸出一间瓦舍作店铺，摆满了吃食和日用杂货。

常湛自去喂马，秦佑臻则坐在店旁空桌上喝茶。不多时，主人端来饭菜，赔笑道：“不过是些乡村野意儿，客官将就用些。”

秦佑臻谢道：“这已经很好了。”

正说着，见有买卖上门，主人告罪一声去了。彼时常湛走来，夫妻对坐吃饭无话。

吃到一半，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换些杂面。”

两人寻声望去，但见一个袖管空空身形消瘦衣衫满是补丁的男子丢下捆柴火站在那里，心内有些吃惊，不禁多看一眼。

主人家一言不发的回身舀了两瓢面粉装在袋中，往那男子颈中挂好，见男子离开，这才拎起柴火向院中走去。

忽然，庄内跑出来几个嬉戏打闹的少年，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将将能跑，追逐着一个五六岁上下衣衫破烂满脸泥污的男孩儿，口里叫嚷着横冲而来。

那五六岁的男孩儿双唇紧闭，一瘸一拐在前头跑着。一见换面男子，忍不住哭道：“爹。”

男子登时奔向前，以身护住那孩子，冲追来的少年嘶吼道：“滚开。”

几个少年丝毫不为所惧，一面嬉笑怒骂，一面用石子棍棒朝父子两人打砸。

那孩子忽然从爹爹身后冲出来，展开双臂哭道：“不许欺负我爹。”

年纪大一些的少年哈哈笑道：“好，不打也行，只要你们自己跳进去，咱们今天就罢手。”说着一指不远处的粪池，忍不住又笑起来。

那孩子面现惧色，却忍泪倔强道：“我自己跳，求你们不要欺负我爹。”

男子用身子顶开儿子，急怒道：“留儿，快跑，别理他们。”

几个少年挥挥手中棒子，嘻嘻笑道：“哪个要听你们啰嗦，乖乖的滚下去，省得脏了本少爷的手。”

见秦佑臻起身，主人家慌忙阻住，低声道：“他们是地保和千户家的公子，客官休要惹祸上身。”

秦佑臻秀眉微蹙，哼道：“当真惹不起。”说完轻声呼哨两声。伴着高低起伏之音，庄中骤然响起鸡鸣狗吠骡马嘶吼之声。在场的人除了秦常都是一愣。此刻天已暗淡，听见异动，几个少年不觉举棍四望，正自迷惑，忽见黑影一闪，五六只花斑猛虎并头蹿出。

主人家惊慌大叫，顾不上旁的，踉踉跄跄跑去院子，哐当一声将门关上。至于那几个少年，早已吓得魂飞天外，想喊却发不出声，丢下棍子抱头缩身，个个抖如筛糠。

见群虎呲牙逼近，叫做留儿的男孩儿把脸紧紧贴在爹爹胸前，哭道：“爹，我怕。”

男子虽因失去双臂站立不稳，却奋力挣扎，将孩子挡在身后，嘶哑颤声道：“有爹爹在，留儿不怕。”

常湛起身来到父子跟前，拱手道：“这虎儿是我家公子所养，惊吓之处，还望见谅。”说着掏出一张银票塞入孩子手中。

男子惊魂稍定，摇头道：“留儿，还给人家。”

常湛道：“若不肯收下，咱们只好将虎儿尽杀，以表歉意。”

见常湛拔剑，留儿急道：“爹，不要啊，是虎儿救了咱们，不要伤它。”

男子看了常湛一眼，只轻轻一点头，带着孩子匆匆离开。

不多时，庄子里乱作一团。地保千户听闻自家少爷被虎群围住，慌忙叫上家下举棒扛叉的赶来搭救。可见老虎越聚越多，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靠前？

因见秦常淡然在旁悠闲吃喝，又看常湛身背长剑，那地保和千户便壮着胆子前来相求：许诺只要虎口救人，便可得赏银百两。

常湛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边，皱眉道：“不要搅了我家公子清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