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倪翊与祝懿交谈伤感,于是各自离去,当晚二人都是辗转难眠。
祝懿很是魂惊,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在回想着先前的事情。其实,祝懿并非特别在乎倪翊,毕竟终究无有情感,只是友人,如今是其主动断绝,自己本也无甚可说。只是,倪翊毕竟为倪家大小姐,乃是后来要继承家业的人,如果她将此事诉说与其父倪镡,只怕自己势必遭受打压排挤。祝懿倒不在乎所谓功名,自己来高塘园就不是为了功名,只是如果倪家依靠自身势力从中作梗,只怕自己远去百陌的想法就要落空,自己一身抱负,便难以施展,这才是最使其愁心的。
只是,祝懿又并非一个只是多愁善感之徒,随意想想,便又放下心来,不觉心生对策,于是起身,拿出纸笔,开始书写起来,算是为后面的事务做出计划。当晚,却是雨雾弥漫,冷风袭人,仍是一派愁人景象。
倪翊便睡不安稳,心中一阵痛苦。自己当初那么倾心于祝懿,不惜放下大家千金的架子,时时帮助他,甚至连好友罴阑的再三劝阻也抛诸脑后。如今,罴阑的预言算是成真了,祝懿果然最终没有选择自己。他根本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他只为他自己而活,除了他心中那一匡天下的抱负外,他不会把自己委心于任何一个人。自己从小便是天之骄女,是倪家的千金,是无数人仰慕的对象。这些年,自己一直兢兢业业,从无大小姐的架子,只是以寻常身份待人,自问绝无愧心之事,只是一腔深情,终究比不过祝懿的抱负。
想着,她不禁起身,笑出声来,顿时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她本来何等聪慧,早就知晓祝懿的为人,又岂会不知于其而言,所有一切,不过是实现抱负的手段,万物皆可为子,他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与自己扯上关系?若是自己只是一介普通女子,或许他还能再多犹豫一二,可恰恰因为自己是东岚六大世家之首的倪家的长女,注定他是绝不会接受的。本来殊途,又何来遗憾。自己是要继承倪家家业的,想来也不该为了这些事情而伤神。或许未来,祝懿功盖东岚,自己若是能与其比肩而立,才不算枉费了这次的情劫。
可是,终究难以咽下,心中仍是难过不已,于是索性起身,披上貂裘,往屋外的廊道走去。今夜冷雨倾洒,满目悲凉之感,又联想当时祝懿来找自己时的场景,不禁泪随雨下。她知道祝懿会来找自己说明情况,她也本可以接受那份解释,并且仍与其保持联系。但她不愿,若是那般作为,便是明摆了自己都是在自作多情,倒不是说自己害怕遭受周遭耻笑,只是如果自己未闻祝懿所辩,便仍能于心中留下一丝怀念,暗示自己祝懿本是情悦于己,只是碍于世俗束缚,无法相知。虽是自我安慰,倪翊也觉得好过亲闻祝懿说出那番无情的话。
正难受时,忽然背上感到一丝温暖,随后这股暖意便来到了她身前。倪翊看过去,却是欣缘提着一盏小暖炉过来了。原来适才倪翊起身,虽是蹑手蹑脚,却依然吵醒了偏房的欣缘。欣缘作为倪翊的通房丫鬟,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倪翊周全,因此就是夜里也未有熟睡,总是浅睡下去,主房里面稍有动静,就会离开来看,以免倪翊有什么闪失。今夜本来也是闻到倪翊动静,但偏偏起身时冷风直接推开窗户,只得先去将窗户掩好,谁知这一耽搁,却不见倪翊在主房里面,赶忙拿了暖炉追出去,却见倪翊正独自在廊道里静泣。
看到欣缘过来,倪翊下意识把泪水收了一下,似乎不愿让欣缘看到自己伤心的模样,装模做样地道:“姐姐为何起来,可是我吵到姐姐了?”欣缘道:“小姐说哪里的话,小姐夜里起身,想必是有些心事吧,奴婢怕小姐心情不佳,扰了休息,明日园中可还要小姐去坐镇新安会,这是大元老亲点的。”倪翊道:“我亦知晓,只是心头实在难受,未免想出来散散心。”
欣缘虽是与倪翊为主仆关系,平日里却总与倪翊姐妹相称,这下看到这被自己当妹妹看待的大小姐这般难过,于是道:“小姐可是有何心事?不妨说与奴婢听听,或许能帮小姐排解一番。”倪翊本来心中凄然,如今见到自己平日视为姐姐的欣缘主动询问,泪水便不再止得住,伏在欣缘的肩上痛哭起来。
一边抽泣着,倪翊一边道:“姐姐,我可是很差劲?以至于他终究无心与我。”欣缘本就精通人情世故,又时常听闻倪翊与其分享祝懿种种,这下自然知晓倪翊所指何事,于是道:“小姐,可是那祝伯谦伤你如此?”倪翊未有理会,只是继续道:“他大才在身,傲视一切,我从未怀疑过,只是不知何时起,我便难以自拔其中,仿佛生至今日,只有他知我所念,解我所思,安我所虑,可欲前倾相顾,却是茫然。”
欣缘道:“小姐性情中人,又爱慕才华,思恋那祝伯谦,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小姐乃是倪家的长女,肩负倪家传续的使命,不是他一介平民能相比的,就算那祝懿接受小姐,难道小姐就能与之厮守?既然小姐身在大家之中,便该有大家闺秀的觉悟,整个家族的命运,不该被置于一番私情之后,否则,小姐何以对得起倪大人的一番厚望?”
倪翊心中黯然,道:“父亲的寄望,我皆知晓,只是如今面对此情,我竟终究难以自拔,实在愧疚,假我时日,想必也能熬散些许,倒是最后这半载,又还需每日见到,便是实难。”欣缘轻声道:“小姐,天下才子多矣,他祝伯谦终究只是之一,就算真如小姐所言,有吞天吐地之才,也不值得小姐消瘦自身而做无谓思恋。小姐是倪家的希望,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小姐委屈自己而去成全。欣缘自小便跟着小姐,最知小姐性格如何,小姐不该是这般作态。未来若是小姐得了雄功,东岚尽在掌握,又何在乎一个祝伯谦?”
倪翊苦笑一声,道:“话虽如此,却只怕将来我等终究不是他的对手。他身边那位屈文陵我也观察过,谈吐不凡,举止得当,俨然王佐之才,加上伯谦本身的才能,只怕就是东岚所有世家子弟合在一处,也未必是二人对手,何况如今世家之间亦有罅隙,若说前景,倒是真的难以捉摸。”
欣缘道:“小姐何必如此悲观,如今你与他的争端才刚刚开始,一切皆是未定之数,小姐只管重新振作,将来乾坤必在小姐之手。”倪翊道:“但愿如此,只是笼络不到他,又不好除去,唯恐将来成为我心腹之患。”正说着,忽然听闻后边的侧堂传来一阵骚动,甚至有瓦罐摔碎在地的声响。
倪翊道:“侧堂平日里都是父亲单独宴客所用,今夜乃是寻常之日,为何还有火光存在。”欣缘道:“听闻是今夜大人邀请了盘监察和吴都督一同前来作客,想必是话语投机,便同饮至此时。”倪翊道:“吴都督?可是如今岐州的兵马总都督吴念群大人?”欣缘道:“正是,最近求命军声势浩大,想必吴都督也是力不从心,或许想和大人商讨些国事。我等下人生来愚笨,自然不知所为何事。小姐还是回去歇息吧,这些眼下想来也不是小姐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