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歌舞歇下,人声尽息。
平游和叶识青漫无目的在城里游荡。
繁星满天,闪闪亮亮,平游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看天空了。不知道为什么,驭星宗明明在山上,不似城镇有万家灯火,平游在那时却也不曾看到过这样璀璨的夜。山上只有明月,寂静的月,皎洁的月,残缺的月,血红的月,很多很多,无数次圆缺更替,照亮或者掩盖山间的沟壑,映出或隐去平游的孤影。星星是,稀疏的,黯淡的,极尽目力也无处可寻。
叶识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那翅膀放出来了,平游担心吓到路人,引人惊惶不安,哭嚎着去叫巡夜的,或者被巡夜的看到、干脆抓了去。叶识青却开玩笑说不打紧,到时候就说他是乐馆的伶人,戴的假翅膀。
人们一边视妖鬼如仇寇,一边又乐于模仿妖鬼的特征与打扮。准确来说,这风尚是由大宗门与贵胄之家兴起,又逐渐传入寻常百姓家的。除了有戴假耳朵、翅膀、尾巴的,还有制香模仿妖鬼身上气味的,甚至有模仿妖吐人言口音的。
一想到那群扭动腰肢如风扶柳,佩戴尖牙,谈吐间发出嘶嘶声的年轻贵族男女,平游就头痛不已,遂不再想。
“与我何干呢?对吧?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是个小小的,小小的……”说不出来了,平游没有很醉,只是,忽然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恶化的妖鬼和人的关系,被挤压被骗的人的绝望与自戕,家族荫蔽下贵族的豪奢享乐与肆意欺人,都是官员和宗门决策带来的结果,他们又当裁判又当选手地把一切玩弄于股掌,把他人的人生当作游戏。而这些矛盾层层传递,传到平游这个升迁无望,富足无望的小官身上,淤积在心。
不想玩了。不想在这该死的游戏里寻找自己的位置了,也不想配合他们永远当输家了,只要遵守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就一定会输的。
平游也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呢?像别人一样不想这些,一样生活,一样吹捧宗门和官府放出来的每一个屁,一样顺从地接受落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刀,一样对别人的眼泪和流血无动于衷,别人都忍得,怎么偏偏我忍不得?整日这样痛苦,有什么用呢。
平游试图寻找一种务实的人生态度和生存方式,她已经试过改变自己了,但是无法,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世道,无法不为自己以及很多人的命运哭泣。所以要改变,要带着愤怒和不甘解决这些,她想起朋友说叶识青,他似乎是个杀手,一个刺客。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把那些家伙都杀了,怎么样?反正现在这样孤家寡人活着,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就当是为民除害,被抓住了还可以自杀嘛,不过一死,大不了在神魂里刻个法阵,身死魂消。
至于为什么不是进行温柔的、渐进的改革,令皇家和官府让利于民,使宗门公平地对待莘莘学子,不再编造些愚民故事,故意制造仇恨;让普通人食能果腹、衣能蔽体,只要努力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答案当然是,太难了。
得势者,食利者,永远不会认错道歉,更不可能悔改。指望他们认识到自己这样是竭泽而渔,最终会逼得人无活路揭竿而起,根本就是笑话。世世代代,王朝更迭也不过如此,皇帝轮流做,做得天怒人怨官逼民反,自然有人杀了他们。
那就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