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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作家原本是请宫怀山谈谈自家的三个孩子,不巧宫董事多缠身,采访才到一半就不得不抱歉离场,于是凑巧来做汇报的宫熙建就十分不幸地成为了他的目标。

“这不是爷爷的传记吗?您应该问我和爷爷之间有没有发生过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吧,为什么问我对大姐和二姐的评价?还是你看她们在网络上掀起血雨腥风,打算用她们来博眼球?“

如果有什么能令传记作家抓狂的话,那一定是遭遇令人头疼的采访对象,他们要么是逻辑太差,你问东,他答西,要么是语言表达有问题,绕地球一周也说不到点上。而宫家人,完全没这些毛病,相反,他们逻辑太好,凡事都要寻根究底要个理由,表达更没问题,往往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哪有你说的那回事。我原本是想请宫老先生聊聊你们三个孩子的,恰巧他去接电话,你又刚好有空,我不过就是想多了解一些信息。你看,外人都说宫小公子少年老成,沉稳持重,可在我看来,熙建你也不乏少年人的直率耿直,活泼生动,这都和我开起玩笑来了。所以,了解的信息越多,才能更真实地记录一个人不是么。“

大概世界上最多的巧思妙解都在语言里,一句话能让人如坠冰窟,也能让人欣喜若狂,一句话能结仇,也能结缘,一句话能劝退一个人,也能说服一个人。

宫熙建显然接受了他的理由:“了解一个人是了解不完的,您不如采取抓重点策略。其实最能概括我们三个的就是名字。大姐贤良,二姐貌美,而爷爷对我抱着别光指望祖荫,最好能有新的建树的期待。

听到这儿,当然有人会说,我在偷换概念,期许是期许,未必就能如愿,如果名字都能应验的话,那大家什么都别做了,光绞尽脑汁起名字算了。然而事实是,或者是冥冥之中名字给我们指引了方向,或者是我们努力想要配得上自己的名字,又或者经年累月这么叫很难不让人留下印象,于是我们成了名字,名字也成了我们。

所以,我们的确是地地道道的旁人口中的富二代,但绝对不是刻板印象中的纨绔子弟。就拿今天发生的一件小事来说,一位前来参加宫氏晚宴的女明星,掉头就在社交媒体上影射我大姐和二姐嚣张跋扈。您见过她们的,您觉得她们真是那种人吗?我二姐确实有时候骄傲了些,但绝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骄傲。我大姐就更不用说了,我几乎没见过她生气。“

没生过气的某人此刻气到快要克制不住自己。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早就见过那本记事本,当时她就奇怪为什么林远也要写字,不过转瞬她就自己解释通了,估计是光线不好,他看清不人的缘故,如今看来,根本是他一早就计划好。是了,他保护人的方式一向如此。他不许她跳水,自己跳水救人。他说到做到,带她逃出人群。他张冠李戴,为她解释澄清。他离情锁心禁欲,希望她走在正轨。现在又是,她犯错,他惩罚自己。

在这个为丢弃责任感找了无数借口的时代,林远活得像个异类,他给自己戴枷锁。然而,虽然宫熙贤欣赏甚至沉溺于他那传统中式男子无言又无私的浪漫,她也不能再放任他每每将自己置于险地。

可是说教十分不宫熙贤。

因为深知等着别人救赎的成年人会被物竞天择,宫熙贤无疑是彻底的后果自负主义者,相信后果会教人懂事,因此她几乎不说教。或许是因为出自同一人手笔,她和宫氏公关部在这一点上相当契合。宫氏公关部维护舆情的原则有三:完全胡说八道的无需理会,被无知无耻言论蛊惑的也随他们自甘堕落;不明事理但保持礼貌的,不要和他们讲道理,让他们崇拜上你、迷恋上你;有思考有见解有态度的,不要反驳他们,成为他们,再让他们成为自己。

她不想林远成为自己,那就更没有说教的理由了,宫熙贤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中有过哪一刻如此束手无策。现在她不仅生林远的气,也开始生自己的气。

然而宫熙贤没有意识到的是,不仅试图说教,就连生气也是她的破天荒头一次。她有很多东西被名为理智的符咒封印着,现在不过是才刚刚有了一点解封的前兆而已。

但只这一点未知与稀奇也足够了,它们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她被搅乱了。当她看到从笔录室出来的林远那一刻,她完全放弃了思考和克制。

第一次将身体管理权转让给心意的人,肆意释放愤怒的磁场。她知道林远一直在观察她,也看得出他的无措,但她为什么要理他。可他比她还要擅长忍耐,从警察局出来到关上家门,两人的沉默比今晚的黑夜更长。

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他们下午喝剩的奶茶。宫熙贤和林远其实都不喝这种甜甜的东西,但最近她似乎沉迷于恋爱中的情侣会做的一切事情,于是就跟成年后第一次尝试酒精饮料的小朋友一样,跃跃欲试地让林远叫了外卖。然而只喝了一口他们就后悔了,两人面面相觑,苦笑一声,纷纷放弃。

消停了只一会儿,她又开始不满足:“不能浪费食物,我们玩个游戏,把它们消耗掉。“

自那日她说游戏结束,游戏这个词仿佛成了林远的敏感词。他们没有再提起那个话题,它同徐礼一样,成了他们的另一个真空。林远有时候会想,哪怕生死攸关都不为所动的人,却会因为他的敷衍而气极落泪,那么她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在乎他,不是抱歉或者感激的那种在乎。但大多数时候,他劝自己不要想,她总是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自己想再多都没用。没准见他为此苦恼挣扎,正中她的下怀也说不定,她本就是为了解闷儿才找上他,还有什么比一个本该放眼世界、奋斗进取的男人,却整天踌躇徘徊于儿女情长更可笑的呢。所以,他最好退回原来的位置,别让眼前的亲昵甜蜜蛊惑了自己,继而让那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妄想又冒出头来。

可是真的太难了。你看她,笑得狡黠魅惑,放肆勾引他:“你猜,我嘴里现在有几颗珍珠,猜对了有奖,猜错了要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