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熙琼的父亲是国内知名导演,林安,生于杭州,长于青州。
宫怀山先生六月份即将出版新的传记,不同于以往,这次将视角聚焦于家庭生活,也花了大量笔墨描写青少年时期。传记作家在最初确定架构时曾说,虽然做这样的安排不无弥补市场空缺方面的考量,但不得不说,一个人的成功和失败都可以从最初的人生里找到蛛丝马迹。如果他的理论是对的,那么追本溯源,去芜除杂,林安的人生大概要从他卓然的语言天赋和超群的拉帮结派能力说起。显然他自己对此也非常满意,否则就不会在各种采访中重复讲述同一个故事。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有十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我是他们的头。同时还有另一个大院,也有一伙人,比我们大,也比我们人多。有一次,你知道的,小孩子嘛,成天就那点事,为了一个姑娘,两伙人呛起来了。半大的小子,谁能服谁,眼看就要动手,我一寻思,这哪行,肯定我们吃亏呀,于是就说,’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就算决出个胜负,也肯定不是为了人家姑娘,因为人家姑娘本就有自己的选择,那么为了什么?为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可这口气怎么就这么重要了,因为它不止是一口气,而是代表了谁是这一片的老大,代表了以后一条道上碰见,谁要给谁让道。可这简单啊,剪刀石头布不就得了,用得着拼个你死我活么’,结果大家都被我的抖机灵逗乐,架自然也就不用打了。“
一个人能出人头地当然不能只靠抖机灵,自是有他的本事。比如传记中写道,宫怀山先生的行事作风和他养孩子的风格如出一辙,前期不羁,后期精明,然而不论哪个时期,设计至上都是他一以贯之的原则,因为那无疑是他的成功之源。而林安导演,一直以来都以台词幽默风趣、故事紧跟时事著称。具体来说,他擅长描写都市生活,故事原型大多来自当下年轻人的流行趋势,而他似乎有种预言家的才能,总能预测到趋势的走向,经过创作之后,故事就不仅仅是正在发生的事,还是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事,于是电影便有了启发意义。
本来这个套路是可以保证源源不断的创作的,可是近年来,作为主流消费群体的年轻人好像越来越不买账。宫熙贤在查资料时了解到,让情势发生转折的是一次丑闻。
不难理解,一个故事想要紧跟时事,难免触及现有游戏规则,难免会得罪人,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电视剧市场中越来越多的人跑去拍古装剧的原因。好在电影界傲骨仍在,不乏针砭时事的佳作,可是大概凡事都要有个度,稍不留神幽默风趣就会变成尖酸刻薄,一部热卖电影就会变成一次全民霸凌。
那次林安的电影霸凌的是一位同样有名的作家,他们大张旗鼓用人家做原型,却创作出一个市侩奸诈的角色。作家一开始抱着尊重创作自由的态度,自己发了一份声明,大体意思是艺术创作源于现实,却高于现实,角色是角色,他是他,可最终还是敌不过人言可畏,没办法只能找到片方,请他们作出解释。
按道理来说,解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举手之劳既能帮到遭受困扰的人,又不妨碍自己任何事,可是,大概是人在得意时就会生出许多傲慢,唯我独尊代替将心比心的结果就是,片方不但没有理会作家的诉求,甚至大有认为作家小题大做蹭电影热度的意味。当然这是其中最盛行的一种说法,还有其他的评论也不无道理。有人就说,电影正在上映期间,怕的就是一波无澜,作家这样一闹,热度不就手到擒来了么,白捡的便宜自然越持久越好。
不管怎样,就像他们的电影创作没有把握好尺度一样,他们的炒作显然也突破了应有的底线。作家业内首先发起声讨这部电影编剧的运动,一点都不奇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自古文人相轻最是可恨。紧接着观众也陆续行动起来。这里面肯定就有当初恶意揣测作家的人,这种人根本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不管是谁都要踩上一脚的网络闲汉,自然也有不分是非曲直,一心只顾仇视权贵的人,但更多的却是同情霸凌受害者,对傲慢之人的冷漠寒心的人。
然而,众多声音中唯独没有电影界的人,可想而知,林安的业内地位多么不可撼动。但事情发展有它自己的规律,盛极而衰,盈满则亏,物极必反,千百年来不外如是。转折点已经出现,自然有人顺势而为,更有甚者,说他们推波助澜也不为过。
率先纳过闷来的没准还是死忠粉,因为正是他们一路见证了林安的导演之路。不同于被称为数字原生代、千禧一代、Z世代的年轻人——他们分属于不同的云端社群,他们的关注点可能是电影,也可能是时尚、音乐、动漫、体育、电竞、小说——在网络还没有如今这般发达的年代,大家还在守望同一个主流权威,营销推广相对来说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像现在,票房大卖的通稿满天飞,人们依旧我行我素,关注自己正在关注的,想要获取他们的注意力变得越来越困难。因此那个时候一部电影掀起一股风潮也比现在容易,那么就很可能,并非这位导演预言了趋势,而是电影引发的风潮本身成了趋势。可是那又有什么影响呢?创世神难道比不过预言神?确实不会比不过,只不过一直被洗脑的老影迷,一旦了解到真相,很难不会突然多出一种受骗的感觉。只能说,因果不空,怪就怪当初他们给自己选了一顶听起来更加神乎其神的高帽。
不像影迷可能因为一时气愤便会立即脱粉,专业评论家无疑是一直注视着整个行业的人。在他们看来,一个导演开始走下坡路绝不仅仅是一次丑闻的后果。林安不再年轻,也不再平凡,现在的他看到的世界或许仍然真实,却显然已经不是年轻人看到的世界,这也就预示着他不再具有代表年轻一代的资格,那么他的作品终将失去年轻受众不过是早晚的事。
然后就要属宫怀山这种了解内情,于是便很不齿其所为的人。这类人肯定比不上影迷多,但影响力却不可小觑,尤其是他们在塑造业内鄙视链上的影响力。不管做商人做得如何成功,宫怀山一直都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当初的设计梦,哪怕他后来已经不再亲自参与设计,但宫氏依然是宫怀山风格的宫氏,他为设计师提供平台,设计师延续他的梦想,所以看到有人本末倒置,不想着坚守初心,精进技艺,反倒醉心搞关系,沉迷资本局,他就料到会有崩盘的一天。
之后几部电影的不温不火,虽然还说不上崩盘,但无疑证明人心已失,就连业内对不败神话的信心也开始发生动摇。然而人在感到危机的时候,从来不会甘于就此沉没。这就好比一脚踩空的人,不会期待下面有安全网接住他,而是会尽其所能抓住眼前能够抓住的,这无疑是人类的求生本能决定的。只不过反败为胜的例子之所以经久不衰,大概是因为物以稀为贵。
且不论结果如何,任谁都想不到,垂死挣扎的人会饥不择食、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但这无疑给了宫熙贤机会。名利场名利场,先有名,后有利,一个声名狼藉的导演自然无法重回巅峰,恐怕就连待机的机会都将不复存在。而她需要为此付出的努力不过是再添上一把火,为过去和现在被愚弄的人们的揭竿而起吹响集结号。她相信只消单把林安挑出来,将他票房数据作弊、虚假营销的事摊在大众面前,没了法不责众的庇护,他这次逃不掉,也不会再有下次。
然而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网络水军,尤其还是反水的水军,给了她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顾客体验。几天之内,他们使出连环杀手锏,不仅披露了林安导演正在上映的电影票房造假数据的内部资料,以往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黑料也一并被挖出来放在一起,不管真实性如何,可观的数量的确在短时间内显示出了震撼效果。结果确实也如宫熙贤所料,集结号一吹,一呼百应,带着新仇旧恨的各方势力闻风而动,影迷临阵倒戈,仿佛一夜之间,事情就已经发酵到让人以为大势已去,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