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中投毒一事东窗事发,织芸携上希羽便怒气冲冲地去了龙庭,这事儿也便闹上了沧澜殿。若是真的只是寻常令人肠胃绞痛的药粉倒也罢了,可那婢女喝下后现出原身又暴毙的骇人惨状,分明是中了极其阴损的毒药。若不是希羽无意中撞见她们下毒的场面,今日暴毙在府邸里的便是她织芸了。
龙君离榖见织芸携着近日来刚从荒岭地捡来的鹊精女儿,眼神里略有些嫌弃之意,只是瞧见织芸怒意满满的一路行来,他脸上转为些许宽和的神色来,忙放下手中还待批阅的奏折,起身从座上款款走下来笑意盈盈的问道:“织芸啊,你方才不是刚出宫,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便又折回来了呢?”说罢又假装才看到织芸身后略有些孱弱的女娃娃,又道:“怎么还把这小丫头也带来了?”脸上假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
“君上,臣若是有罪,还请您递一道旨意送往天宫,让上界的神官来给臣治罪和贬斥臣便好,也不必用一些阴毒的法子来诛杀臣。”织芸走到离榖面前三步远的距离行了个大礼后又跪下说道。眼睛里全是冷然神色,这目光在数百年前也曾有过一回,也是自那以后,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便成了如今这个不苟言笑的上卿大人。
这一遭被投毒正是浅霜被她的父君亲手取出二百年真元之后,前因还是希羽被织芸救下后带回了洯都,却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希羽又被浅霜带着龙族的几个贵族孩童捉了去,若不是织芸及时赶到,希羽怕是要惨遭虐杀。经此一事,织芸便将浅霜所做的恶行告知了她的父君,虽说希羽的确受虐伤不轻,但由于身份的确卑微,织芸也并未想要离榖对浅霜施以大惩,却没想到离榖勃然大怒,扬言说浅霜坏了他们龙族仁善的德行,一怒之下便亲手取下浅霜二百年的真元,继而转交给织芸说是弥补给希羽的。
如此一来倒让织芸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旁的话来,只是可怜了那浅霜,骤然失去二百年的真元,怕是往后再修行也终究会有缺陷,基本上算是废了。也是经此一事,浅霜更加对织芸母女怀恨在心,从前还只是诸多不满,如今却已成为不共戴天之仇。而离榖的处置办法也让织芸心里落下些惶恐,也生生地起了些隔阂。
所以织芸得知是浅霜派婢女前来投毒之后,心下却想着莫非是得了君上离榖的授意,毕竟于她而言,如今在龙庭宝座上稳坐数百年光景的龙君早已和从前率性直接的紫袍青年判若两人,他的心性自打其继位以来便摸不透了,也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不知他心性如何。而之所以那么些年还留在他身边做这个龙庭的上卿大人,一来是上界天宫的安排,二来也是她私心想留下来陪着他罢了,只是如今他们之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
织芸如此的言辞让离榖有些吃惊,他依旧堆着笑意问道:“为何如此说?到底发生何事了?”
“君上,今日之事是臣和希羽侥幸逃过一劫,不然那暴毙在府邸里的便是我们了。如今您也不必再严惩公主殿下了,她既然能对我起了杀心,这洯都我也留不得了。”织芸也不打算详细陈说,只这么一句便带过,而请辞离任的话也终于脱口而出。
离榖一听织芸要离开洯都,面上立时便急了起来,忙上前两步欲要拉住织芸,却低头撞见织芸眼底的清冷之色,便将伸出去的手停在那里,缓了缓神色才说道:“为何突然要说离开洯都?”
“也不算突然才有此想法的,自打青池姐姐离开龙庭下落不明之后,这几百年来,我在洯都便没有了什么亲故。而不止是浅霜公主,您的那几位夫人和子女皆视我为眼中钉,这些年来,朝堂构陷,内宫争斗,我也倦了。”织芸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诚然说道。
离榖本欲要再多说几句劝说,却听到织芸提及积年往事,眉宇之间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转而平复下来,想及自己后宫的妻妾子女也的确对织芸颇有成见,明里暗里拉拢着臣下排挤织芸。他原想着自己可以护着她的,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往后还要如何防备才好。
“君上……”织芸见离榖不再说话,便欲要再说下去。
“既然如此,我这就上表奏请上界派遣神官调任新的上卿来接替你的位置。”离榖语气淡淡道,听不出他是否带有什么情绪,他说完之后便背过身去,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
织芸听后也不做犹豫,只将手探入袖囊中掏出一块令牌,继而双手呈上说道:“臣叩谢君上隆恩,就此告退。”
“荆楚之地连年干旱,原本物阜民丰的富饶境地如今荒废的不成样子,若是你能去将云梦泽的水域治理好,也不失为一番功绩。”离榖伸手拿过织芸手中捧着的上卿官令以极尽平淡的语气说道。
织芸一听离榖提及自己的故乡,立时抬起头来,神情中有一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最初相遇之时,紫衣华服的公子为她医治伤口时问她:“小红鲤是从哪处水泽而来?”当时的织芸怯生生地回话说来自云梦泽,记得他听后轻轻一笑,面色又温和了不少,末了他才道:“我母亲的故乡也是在云梦泽。”
“君上……”织芸顿了顿才又说道:“臣感念君上恩德,云梦水域也是臣的故乡,臣定当尽心治理,还荆楚万民富庶之境。”说罢拜了三拜,便起身携过希羽的手扭头向殿外走去。
“织芸,往后你可还愿意回来?”离榖又有些不忍心起来,望着织芸的背影喃喃地问了一句道。
“往后……还请君上保重。”织芸淡淡地应了一句,作势又要向前走。
“自此一别,怕是再难相见。这洯都终究是孤寂的。”只听到大殿中飘忽着这句话,一声长叹之后,织芸再回首,发现沧澜殿已经空无一人。
一滴眼泪从织芸眼眶中滑落,不巧滴在了被牵着的希羽手背上,她抬头看了眼自己这位刚认的母亲,轻声问了一句:“母亲,可是风吹了眼睛?”
织芸听罢努力撑起一丝笑意,又摇了摇头说道:“洯都风沙是有些大了,我们一起去云梦泽吧,那里山好水好,是母亲的故乡。”可是这洯都乃是龙族都城,依水而生,哪里又会有风沙呢。
希羽虽然不知道云梦泽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她一听到故乡两个字,心里面立时便有了暖意,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何处,只是恍惚间醒来遭人迫害,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救下了她。
“母亲,那下在汤药里的毒,为何我嗅见并无事,而那个侍女却……”
“你是鸟族,所修行的也是火系法术,而方才的毒乃是弄清散,所有修行水系法术之人,只需触碰一丁点便会丧命。”
“所以,她们是知道母亲每每喂我汤药都要先亲尝一遍,此番凶险看似要加害我,实则是为了害您?”希羽听后恍然道,料想着那位刁蛮跋扈的龙庭公主非要置自己于死地,还要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着要了母亲织芸的命罢了,未曾想小小年纪竟如此心机深沉又阴鸷,远离了这洯都才是保命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