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不敢大意,因为他深知这多铎王爷一样机谋深远,非比寻常,决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这王府守卫看似松懈,实则不然,也许处处藏着害人的机关,自己不能不小心在意;他想到此处,从怀中取出对青蚨,向下面黑暗中抛去。青蚨落地,叮当当乱响,只见黑影之中窜出几名侍卫,齐声喝道:“谁?”当他们四下打量,不见有人,只有风吹树动,一只野狸花猫从花丛中窜出,叫着向别院奔去。这几名侍卫才松了口气,悻悻道:“原来是只野猫,咱们向别处巡查!”
袁承天见他们消失在黑暗,便跃身而下,落地之后又既向旁跃开,以防有机关暗器,果不其然,黑暗中嗖嗖密如急雨的羽箭射向袁承天。此时袁承天以脚撑地,已然跃在半空,轻灵灵几个转身躲过这密如急雨的羽箭。他这才落地,看了一眼王府的深宅大院,心想:这摄政王真是机谋深远,处处提防,如果自己一时大意,只怕此时已然命丧黄泉。
他又走了一段路,只见前面有花厅,中有人说话,而且似曾相识。他掩身而近,透过墙缝只见大厅之中端坐一位福晋——却是晚晴侧福晋——正在与多铎王爷说话。多铎面有不豫,转身走出。袁承天一个狸猫翻滚,隐身山萝和木锦花之后。看样子多铎悻悻而去。袁承天再看这晚晴福晋也是黛眉蹙起,愁容一片,又过片刻她吩咐使女将四阿哥多福安推了出来——只见这位世子已然痴痴呆呆,面目无光,与昔日神彩飞扬可说天壤之别,不复往日气象。晚晴福晋看了一眼使女,让她下去。她来多福安面前,说道:“安儿,你怎么会这样?难道老天要惩罚于我,让你痴痴呆?可是我听昆仑派傅掌门说是他师弟也就是袁门少主——袁承天将你害成这样,先前我犹有不信,记得我与袁少侠有一面之缘,似乎也不以心狠辣之辈,——可是你又确实受了昆仑派的内力所摧残,以致头脑懵懂,似乎无有解救之法。唉!王爷甚为烦恼,可是又没有法子……”她说着说道便自掩面而泣。袁承天见她柔弱的样子,心中也是悲伤——虽然这多福安有时做事荒唐,但还不至于罪大恶极,
更可恨的是大师兄傅传书恶人先告状,将这事一味推到旁人身上,可说用心险恶。他本意要进去,可是想想也是无话可说,只怕更生祸乱,所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悄悄地离开这院落,心中忽有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心想:天下父母爱护子女都是一般,有时尽管不孝,可是心中还要维护,不忍责罚,便如这位晚晴福晋虽知这多福安行事荒唐,可是内心终究是爱护于他,便是别人伤害于他,她内心终究是恼恨之极的。
他正胡思乱想,忽见一众武林中人向着一座巍峨的花厅走去。袁承天仔细看去心中不由惊异,原来这干人非同小可,只见有丐帮帮主秦于卫,属下四大长老执法长老陈元龙、传功长老戴复古、护法长老彭长春和律法长老陆进元一同扈从;其后是僵尸门掌门人言正辰、武当派掌门人无尘道长赵天横、沧州沧浪门掌门管云涛、黄山派掌门人杜永名、福建南少林坐禅大师座下大弟子不嗔和尚,其后更有药王孙思尘;这一干武林大豪都是坐镇天南地北的非同一般人物,今日齐聚王府,定然是为了什么机密之事,是以王府外面重兵把守,原来事出有因。袁承天看到此心下释然,心想:看来今夜自己可要一探究竟,不知他们商议什么害人的计谋?
正在此时只见摄政王多铎步入花厅,众人见状便既鸦雀无声,又见几名得卫护佑左右,其中更有王府侍卫安引疾,还有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和傅传书。多铎高踞在座,让下人置酒于每个桌前,笑道:“本王齐邀各位武林大豪前来京都,实在有事相求!”众人闻言不觉都是一怔,心想:摄政王可说皇帝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怎么会有事相求我等?摄政王多铎看出众人的疑虑,笑道:“本王只是想江湖事还需江湖人士解决,本王不便出面,所以便相邀各位。”众人这才嘘了口气,心想原来是为了江湖事。多铎话锋一转,说道:“近来京师袁门逆党蠢蠢欲动,意有所为,似乎要行忤逆之事,——还好本王的身边侍卫侦得情况,便向本王禀告。我想不能让他们有所行动,所以出其不意派王府中一等一的侍卫会同官兵去袁氏祠堂将那忠孝堂主温如玉缉拿归案,要知这袁门是朝廷心腹之患,他们的少主袁承天更是私下奔走江湖,秘密连络天下反清复明人士,妄想推翻当今,可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百死不以赎其罪。他们袁门辖下四位堂主,分别是紫微堂主鹿振衣、朱哥雀堂主朱啸山、节义堂主丁宽,再有便是这位坐镇京都的忠孝堂主温如玉——他以为匿身袁氏祠堂便无事端,只有想得太过天真了些,先前皇帝不发难不代表不可以,所以说袁门的末日也不远了;——只是却有一件事却为棘手……”他说到此不再说下去。秦于卫见状,不觉说道:“王爷有事,但说无妨,我等当效犬马之劳。”他身为丐帮之尊,不意竟然说出此等言语,众人心中都是一怔,便是此时身在树木隐蔽之处的袁承天心中也是叹息连连,心想:当年袁帮主在世时何等义气豪迈,英雄了得,可是世事多变,自他去后,江河日下,丐帮便日趋式微,不复往日风光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谁想今日这位少年丐帮帮主竟自甘堕落,追随这摄政王多铎,诛杀异己,可说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便是九泉之下的前任帮主袁枚也难以暝目,只有在地下叹息丐帮不幸出此逆事,有愧于丐帮前辈——因为他们都是以家国为念,民族大义,不想而今竟成如此不堪之地步,是天意,是人为?
摄政王多铎适才欲言而止,便是要人勇跃而出,自告奋勇,他见余者响应,正是他所乐见其成的。他饮了一杯酒,说道:“袁门少主袁承天却是棘手,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只有先除元凶大恶,才可以天下安宁,否则一切都是无用!”这时武当派掌门人无尘道长赵天横稽首为礼,起立而言道:“王爷高见,只是区区袁承天也用不了咱们这多江湖人士吧?”多铎看了他一眼,说道:“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莫小觑了他;本王也不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人锐气,这袁承天莫瞧他年纪不大,可是却有非凡艺业,便是他那身昆仑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似乎天下无人能及。”赵天横听这多铎说到“玄门正宗”四个字时,心中不快,心想:岂难道他是玄门正宗,我颗旁门左道,王爷说话焉也气人。只是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只有落座吃酒。多铎见他不快,知道一时失言,无心之过惹得他不高兴,可是又不能向他分解,那样岂不是自堕身份,所以以咳嗽掩饰而过。
多铎又道:“这位袁承天少侠身上还有一件物事,最为紧要——便是那轩辕神剑——故老相传剑中藏有绝世宝藏,是当年袁督师秘密藏匿——因为当时之事他眼见国破家亡,便将价值连城宝物藏在一个秘密所在,这秘密又藏在这轩辕神剑之中,所以咱们要先他一步,不能让袁承天寻到倾城的宝藏,否则他置买兵器,那么便为祸天下了。”这时沧浪门掌门管云涛道:“那么,王爷的意思是要我们诛杀这屠龙少年?”多铎道:“只是目下,不知其所踪,不过也没关系,我已将白莲宗的掌门郑萧萧和昆仑派的弟子赵碧儿赵姑娘关押在城东六和塔内,只要各位看守此塔。这袁承天是个有情有意之人,决不会放任不管她们的死活,各位那时便可网中捕龙,让他无处逃身。”其实他还有深一层的原因未能说明,他之所以非要将这袁承天置之死地而后快,皆因傅传书将世子多福安的疯颠之症归结于师弟袁承天,说是他暗下毒手,将世子害成这模样。开始多铎犹有不信,可是看那伤处却是昆仑派手法,别派人士也没这本事,加之多福安一回王府便语焉不详,疯疯癫癫,口中叫嚷着袁承天的名子,所以更加深信不疑。他心中便恼恨这袁承天,心想你害我孩儿疯癫,我要你袁门覆灭,先前有皇帝罩着,虽知袁门忠孝堂在袁氏宗祠藏匿,碍于皇帝之面,不便轻举妄动,而今皇帝已被自己所控,旨意传达全有己出,只是以皇帝之名义诏告,让袁门认为是出自皇帝本意,迁怒于他,自己则可以无恙,可说是一箭双雕,不可谓不高明!
这时不嗔和尚道:“王爷高明,料想这姓袁的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脱咱们这干武林大豪的手掌心。”余人皆附和。多铎王爷兴之所致,便拍掌示意一众伶人舞者进花厅表演一曲《后庭花》,只见这众女子身材之曼妙,舞姿婀娜多姿,让人神驰心往,不由得如在那万丈红尘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袁承天目之所及,见这风花雪夜的场景,竟生别种想法,心想天下尚有哀哀垂暮之老者,更有贫困乞讨路宿街头之可怜人,更有孤苦无依的孩童,可是他们只有苦捱这没有尽头的苦难,似乎再无他法,——谁教他们出身寒微,没有世袭王爵的尊荣,所以只有在凄风苦雨苦捱年华,经年的风雨吹不去心头的阴霾!
可是他又实在无能为力,天下之大,苦命人尽有,他怎么周济的过来,可是他却不放弃,总是尽自己所能,为身染沉疴的人施丹药符水,这样才可以减少心中的痛——那是一种与生但来悲天悯人的情怀,上天与人,本应众生平等,可是现实却是残酷,世间处处透着鬼域伎俩,杀人的心,是人心不古,还是世道坏了,不可尽知!
袁承天再抬头透过茂密树叶空隙望向花厅,只见伶人舞者皆已退去,只见杯盘狼藉。多铎已是酒酣十分,醉眼朦胧看了看在座的众人,说道:“天下无主,我辈当为!”他说完话,又斜睨了下众人,再要说话,不防晚晴侧福晋走入,见众人愕然间,不明所以,心想:这多铎为何口出此言?是否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不臣之心?晚晴忙向众人道:“王爷喝醉了,各位但请尽兴。”她不由分说示意白一平架着多铎王爷回内宅寝室,因为她实在怕王爷酒后无德,说出大逆不道,忤逆篡上的话,那样传了出去岂不坏了大事,所以急急将他请回内宅寝室。
这时傅传书才开口说话,“各位,王爷适才已言明让诸位各显神通,守卫六和塔;那袁承天不来则可,来了便既拿下,送到王府勘问,不得迟延,各位可明白。”他说话的语气仿佛王府之中除了王爷之外,便是他发号施令。众人心中不快,可是也不反驳,又吃了一回酒,便在安引疾侍卫引导下去往六和塔。
傅传书焉有看不出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心思。他冷笑道:“将来我坐了世子,你们全得看我脸色。”原来他先前将世子多福安害得半癫半疯,不既杀死,便是要多铎伤心难过,自己才有机会亲近,然后认他为义父,然后再伺机杀掉他——伪装成掉入河中,也不会有人怀疑,因为本来他就是个懵懵懂懂之人,任谁也不会怀疑是他做的手脚,这样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辅助多铎王爷,将来得有天下,自己岂不就是皇世子,想到此处不由得志得意满,说不出的欢欣。
袁承天远远目及这掌门大师兄诡异的笑,便知他心中又生害人的计谋,心想:师父为人宽大为怀,怎么师兄却偏偏心狠手辣,机谋深远,处处思量着害人的计谋,真是无法可想,自己又规劝不得,因为他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仿佛只有杀之而后快,否则他一生都不会心安。
夜深沉,花厅中再无人,只有风吹花香草动,还有虫鸣的声音。袁承天只急于寻找这忠孝堂主温如玉,可是自己伏高潜低也不见这温如玉行藏,最后潜踪到一处侍卫的屋外,隐约之中听到已将温如玉押往别处。袁承天心想:想来一定也一并押往六和塔了,——这六和塔在京城东北隅的国清寺,最是僻静之处,四周空旷,所以便少有人至。六和塔塔高九层,人在高塔九层可以俯瞰京城一切,是为最高的建筑,国清寺住持叫做无念大师,一向为人慈悲,但有亡者相请法事,他从不相辞,以念往生咒,以度人生死,超生他世,度人于厄,扶人慈悲,总是慈眉善目,所以京城信众人人敬仰,说他才是一位得道高僧。袁承天翻身出了王府,只见御街阒无一人,巡视官兵也回戍所休息,因为天将黎明,所以更夫也完成任务交差去了。
袁承天在长街正走,忽抬头正见多隆阿的将军府,只见门头两尊石狮面目狰狞,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样子,在天将黎明的微暗中显得骇人。不知为何他心头一动,又想起了清心——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也不知为什么他总会在头脑深处想起她,总然忘不了,大约便是古人所言:情之所钟,端在我辈;又道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问,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