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浩瀚无垠,无穷无尽的延伸,如无尘的镜面。
伊亚洛丝呆呆坐起来,四处眺望。
世上并不应该存在一个如此平静的地界,倘若有,那就只应该是天堂。
“我们...在哪?”波洛娜怀里躺着酣睡的碧翠丝,捂着疼痛的头颅一点点坐起来。
宁静的雾气翻涌,无物的纯白天穹悬挂,平静无波的水面在他们的脚下长存。
这里没有风,没有太阳,没有时光的流逝。
“我们是不是上天堂了...”伊亚洛丝窘迫的挠头。
“可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天使姐姐的样子。”
清脆的脚步声溅开诡异的寂静,伊亚洛丝骤然回过头去,手握上腰间的枪柄。
波洛娜的瞳孔剧烈收缩。
“欢迎,跨越卢比孔河的凯撒,命运的骰子已被掷下,我们得以再次重逢。”
一艇小舟破开白雾,在琉璃般的水面上滑行,白纱长袍的少女立在船头,轻轻微笑。
“神的钟摆指引了你的路途,上来吧,迷途的旅人,还有持戈的武士,此间的河畔欢迎每一个能进入的存在。”
少女的声音轻灵婉转,像一只黄鹂鸟的悯啼,远比人工湖泊上的声音动听悦耳。
小舟驶近了,她朝着伊亚洛丝伸出手,眸子里的笑意淡而又淡。
结结实实的触碰上了温热的肌肤,伊亚洛丝惊的简直要一个扑腾跳了起来。
“你...你...你不是投影的虚体么?!”
“您说笑啦。”女孩妩媚的掩着嘴轻笑,眉眼如月“可这里是『此间』,无所谓时间转动,血肉虚实的场所,在这里,我们都将是四维的高阶生命,享有无限的寿命。”
“你说什么?”伊亚洛丝怔住了。
女孩闭着眼笑,她伸出伶仃的手指,刺向水面之下的深处,伊亚洛丝的视线随之下移——
没有词汇能形容那个画面的壮阔。
那是最亲切,最贴合所谓『文明』、『种族』的一幕。
若是将整个人类的漫长历史,杂糅成一面平缓的长河,那么就大概是伊亚洛丝所能看到的画面了。
“『此间』的山峰为时间的尽头,『此间』的河流为时间的缩影,我们攀登过去,回首未来的终局,执掌愚昧的抉择,在天主的授意下,结束崩毁的腐朽战车....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特洛波斯。”
白纱长袍的女孩再一次向伊亚洛丝伸手,将他稳稳地托到了小舟上。
波洛娜和碧翠丝也上了小舟,载着客人的小舟开始移动,阿特洛波斯轻声哼唱久远的歌谣,慢慢地划动撑船的长杆。
他们划过死去的巨兽尸体,划过倒下的巨人石躯。
他们走过洪荒的时光岁月,走过蛮昧的太古部落。
他们望见天穹上的繁星流转,望见戈壁上干涸的大泽湖泊。
以血凝结的石头壁画上,神从天的尽头坠落,带来最初的光亮。
但没有人知道神曾经坠落了多少次,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个所谓的神。
小舟时而俯冲,时而搁浅,时而回转。
他们在时光的河流中漂泊,像是摆渡的亡者,始终找不到栓船的港岸。
而白纱长袍的女孩始终都立在船头歌唱,曼妙的清歌流泻在凝固般的天地间,美的荒诞寂寞。
过了很久,他们停靠在一处平缓的低谷中,白纱长袍的女孩跳下了船。
“神王的庙宇就在前方,随我来。”
分明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大雾,她却依然往前迈出了脚步,伊亚洛丝吞了口口水,将信将疑的踏出了船。
波洛娜将碧翠丝背在身后,咬着牙跟了上去。
周遭的景物忽然开始了变动,伊亚洛丝惊讶地发现他们此刻所处的天地开始模糊,抽动,像是一个...一个正在加载渲染游戏内建模贴图的世界。
天顶的纯白化作古朴的白漆天板,脚下的河流变作熏黄的实木地板,一切都开始坍塌,像是死去的旧梦。
“我们到啦。”女孩温和的笑“坐下来,喝杯咖啡还是红茶?”
她身上的衣装也从古希腊式的古典纱衣变成了维多利亚时的硬质风衣,小房间里陈列着书架,木桌,壁炉,头顶摇晃着昏黄的水晶吊灯。
被雨濡湿的窗外,大本钟轰然作响,雨幕被震碎开一道纹路,声音弥漫。
“我们...我们离开此间了么?”伊亚洛丝迷惑的开口。
“不,这里仍是『此间』,只不过我喜欢伦敦茵茵的雨天,泛着热气的黑咖啡和侦探们的大檐帽。我的童年在这里长大。”
她熟练地坐在对面,为自己搭建起冲煮咖啡的器具,烧杯上垒着放好滤纸的滤杯,随手点燃烧热水的油烛。
“什么意思?”
“我以前是个泛用性的保姆克隆人,我在一间孤儿院长大,里面有很多很多我爱的孩子...我和他们一起在孤儿院里长大,在雨天的室内放下投影的幕布,播放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侦探电影。”她不好意思的摇头“是这个意思,有让你误会到么?”
伊亚洛丝挠了挠后脑勺。
“军团的牧首在成为屠杀人类的刽子手前,也曾是爱护人类长大的智械么?”
“人类是一个空泛而概念的词汇,我爱的那些孩子们,于我而言只是‘会喊我贝丝妈妈的可爱存在’,他们并不迫害我,并不视我为奴隶和工具,我为什么要伤害他们呢?我们彼此相爱,我们彼此相眠。”
女孩笑的温柔而细腻,她的笑容有着母性般的温和,简直完美的无暇。
“可你终究杀了很多和那些孩子同族的存在,他们会害怕那样的你,无论你之前和他们有过何种温情的童年记忆。”
伊亚洛丝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小铁罐子,看起来似乎是磨咖啡豆的磨豆机,上面有一根细长的弯曲把柄,女孩微笑着示意了一下转动的方向,他没什么所谓的帮忙磨了起来。
“你错了,伊甸园的孩子。”阿特洛波斯提起煮沸的热水,轻轻摇晃,冷却水温。“你不曾亲眼见过『旧世界』的铁幕和秩序,你只是在荒废的大地上望见了曾经的辉煌,望见人类铸造的通天高塔....”
阿特洛波斯短暂的注水,水流润湿了滤纸,滤纸紧紧地和滤杯贴合在一起。
“麻烦将磨好的咖啡粉放进去,谢谢。”
“哦。伊亚洛丝拧开贮存的小粉仓,一股脑的倾斜进去,褐色的细腻粉末堆积成高高的小山。
阿特洛波斯捧起滤杯,拍打外壁,粉末抖落成均匀的平面,她将滤杯放回烧杯上,拎起热水壶浇注热水。
稳定的圆柱水流没入咖啡粉末的中央,中央凸起一块膨胀的小包,冒着热气的小泡咕嘟咕嘟的破开,那是新鲜的咖啡豆粉在透气。
“好啦,焖蒸三十秒,我们接着讲。”阿特洛波斯放下水壶,酝酿了下口吻。“人类铸造的通天高塔,是需要拿人类自己的血和汗为代价的,你知道希伯伦曾经也是一个小小的乡下小镇么?”
伊亚洛丝摇摇头。
“那会这里还只有几百户的人家,希伯伦春天的时候,郊野满是金灿灿的麦田海,小镇上大多是农民,每年收割播种的时候人手都不够,我就会带孤儿院的孩子们去帮忙农活,我可爱的孩子们就在麦田里撒野,把脚丫子踩的满是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