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钱余总是时不时地进入实验室“搬砖”,顺道与三位学生交流实验心得。但在更多的时间里,他还是留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内,进一步规划课题。
这天,钱余刚脱下实验服,进办公室洗了手,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原来是仪器公司的销售人员,通知钱余其购买的冷冻离心机已经发货,再过不久就能运抵实验室。
提及这些实验仪器,钱余挂了电话,就把这两个月的花费账单给翻了出来……
看到最后,钱余扫了一眼经费余额,不禁皱了皱眉——如今钱余终于能明白,为何自己每次在实验室碰到尹学治,总能看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
令尹学治辗转反侧的主要原因,也无非是经费问题了——做科研耗资巨大,每一天都相当烧钱。
就以最常见的测序反应为例吧。
人为克隆的DNA片段是否准确无误,需要请生物公司进行序列测定。鉴于DNA是“双链”,碱基反向互补。为保万无一失,通常选择“双向”测序,可一个反应最多只能测1000个碱基左右。若DNA过长,必须再另行加测。
以市场均价20元来计算,测一次“双向”便是40元。
当年钱余入学时,实验室一共6人。假设每人每天测一个反应,那么6人总共是240元。虽然并非每天都需要做测序,但尹学治课题组每月的测序花费,通常都在240元的10倍以上……
钱余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
目前自己课题组的测序费用,虽然没有每月好几千大洋,但作为一个“自立门户”的“新手”,钱余还是感受到了压力——实验室的各种仪器、试剂,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小至一个烧杯几毛钱,一瓶普通试剂几十元,一支限制性内切酶、一把移液枪,几百至上千元不等。即将到货的那台冷冻离心机,价格已经接近五位数了……
在实验室的建设方面,钱余确实是经验不足。哪怕在博士后期间,他也没有一次性购置过大批的仪器。也难怪郭子昱会建议钱余,让他“背靠大树乘凉”。
实际上,钱余在尹学治的课题组里,基本只负责与课题有关的事务,不外乎两件事——课题实验和基金申请。经费到手后,也大多用于课题研究。除了日常实验,还用于生物公司提供的技术加持,譬如制备蛋白抗体、组学测序分析等等,这些都会消耗大量的科研经费。
更何况,当年钱余拿到的经费,也不过区区二十几万,根本不足以维系他三年多的博士后研究。剩下的基金空缺,自然得仰仗尹学治——很显然,这些年钱余接触的各项花费,并非全貌。
除却实验室已有的资源,学院也会提供公共设施,譬如一些大型仪器、特殊的分析手段等。但课题组必须支付开机运行费,用于器材维护。学院依据仪器造价,每小时收取使用者几十至几百元不等。
此外,尹学治还需按时缴纳电费、水费、公共会议室的租赁费用等。其中占了大头的,便是实验室的鱼房和超低温冰箱——它们一天24小时连轴转,分秒不停。
再者,除去学校给学生发放补贴,尹学治还需每月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助,以保障学生的基本生活……
如今,钱余也需要自己撑起一个实验室了。
尽管他不需要管理鱼房,课题现在也还处于起始阶段,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后续的支出定日益增多,恐怕钱余日后也会像尹学治那般,一想到这一笔接一笔的开支,就不禁头皮发麻——恨不得每日拿着账簿,不停地扒拉算盘珠子,做到对经费余额时时心中有数。
他能独自维系一个实验室么?
钱余还没有答案——他唯一的经验来源,目前也只有尹学治一人。
在钱余看来,尹学治确实做到了精打细算、能省则省,例如督促学生提高实验准确率,减少不必要的操作重复等。可除此之外,他又是如何“开源”的呢?
当年,学院里有几位导师研究药物,在校外做起了实业,资金雄厚。要像他们那样去开个公司、办个工厂吗?尹学治自认没那个能力——自己做的都是些基础研究,并非应用层面的开发,所以此路可行不通。
那要去成立个基金会,募集到资金后再用于科研吗?尹学治自认也没那号召力——没有人脉,没有资源,这种方式自然也是不可行的。
唯一的途径,便是依靠国家和政府的科研基金扶持。
回国一年后,尹学治就开始申请国家“优秀青年科学基金”了。虽然连着几年都铩羽而归,但在2014年凭借博士生的课题,他申请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2015年他又拿到了一个省基金的项目,因此钱余入学时,实验室仍有余粮……
这些年在尹学治的“庇护”下,钱余只需要一心扑在实验上,他自己也从未体验过“捉襟见肘”的滋味——钱余当时只知道,课题组的一个“面上项目”获启动基金80万,加上省基金资助的10万元,一共90万。钱余想着大伙再怎么花费,应该也还是“不差钱”的……哪怕到了博士后阶段,自己的课题申请不到经费,尹学治也会想到解决的办法,让大家能够继续开展研究。
可在尹学治的全盘规划里,当年的这笔钱,也不过是整个课题组不足三年的科研费用。若是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尹学治申请不到下一笔经费,他的实验室怕是要坐吃山空了。
旧时的钱余,并不能完全知晓尹学治的这些烦恼——但如今,尹学治的忧心忡忡、瞻前顾后,钱余已经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了……
周四下午,钱余忽然收到了一则通知——研究所为了拉近学生与导师的距离,特意筹划了几场“师生交流会”。
哦,原来是上周研究所发来的邮件后续。显然,钱余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
钱余并不清楚,研究所具体采纳了哪位负责人的建议,决定开办交流会。他更不知是哪一位“仁兄”,将他与学生一起“搬砖”的“光荣事迹”传了出去,以致于研究所的领导专程点了他的名,让他明天务必要参会发言。
钱余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准备,他只能向所里询问会议主题、流程,以及具体的参会人员。
“就是跟学生们聊聊天,讲一讲自己的学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