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体有毛病也不说…林立一边想着父亲的事,一边跟着护士去病房。
从老林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
“这病,很早就有么?”林立一直皱着眉,冷不丁来了一句。
护士一愣,回答道:“大叔的病是突发,没有什么预兆的…”她又补道:“您不用很自责。不会危及生命,只是恢复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调养。”
宽慰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护士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没什么好印象。因为他那表情好像不是忧虑,而是不爽。哪有知道父亲得病后露出这副表情的?问这疾病有没有预兆,估计也是准备埋怨老人隐瞒不报,让他多花钱了。
呃,也可能是他本来就生了这副棱棱的面相,让护士有了这种印象。当然,这些林立都不会知道。
这一会,护士已经带他到病房。
老林的状态已经稳定,被转移到病房里休息。林立在门口和医生沟通一番后,走进门去。
屋里没开灯,但窗外已经有微光渗进。林有远躺在床上,正闭着眼睛休息,只是四肢都被摆得笔直,看着过于拘束了些。护士自觉地退出去,留下父子俩单独相处。
林立拿了只凳子坐下,也不说话,看着窗户外面发呆。这一会,老林徐徐睁眼:“嗯…来了?”
他迎上的是一双带着愠色的眼睛。
“怎么不打电话?”
这里问的自然是,为什么没有给他这个做儿子的打电话。
说老林这病没有什么预兆,林立起先是不信的。但医生的亲口说明,也容不得他不相信。只是,长久以来,那种不被信任的疏离感,让他不仅忧心父亲的身体,也开始对父亲有了埋怨。
老林被问得一怔,也来了无名火气,肿起嘴一声不吭。
父子俩又进入了熟悉的沉默环节。
“等你调养好了,搬到我那边住。”林立突然说道。
“不去。”老林下意识嘴硬,却已经泄了脾气,又放软声音,“你都快成家的人了,还能跟我一块住?”
“那还能怎样?万一我给你打电话,你来一句:‘嘿儿子,我又瘫床上了’?嗯?”
“兔崽子…”林有远扑哧乐了,心情似乎好了些,“看病的钱记好数目,别忘了和我要。”
“得了吧,你那点钱留着养老去…”林立也笑了,却感觉鼻尖一酸,站起来背过身,向门外走去:“我去买点东西吃。”
“这还差不多…”老林对儿子不要钱还挺满意。当然,儿子大致是个什么收入,他是有数的。说不需要帮衬,绝对是吹牛。
“不用给我买,我不能吃。”
“本来也没打算给你买,我问过医生了。你好好歇着就行。”门咔哒一声合上,儿子的声音渐渐远了。
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林有远看了看发白的天际,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干脆闭上眼睛,轻叹道:“这都开始被人当老头看了…”
可不就是老头么?
“老人的身体需要康复训练,如果要回复得好的话,建议你还是办转院。毕竟咱们这下地方的医院,条件实在是挺欠缺。”走廊里,医生对林立如实说道。
林立倒没觉得对方拿“老人”称呼父亲有什么不对劲,道了句谢,就开始忙活起各种事来了。
办手续,找护工,向学医的同学寻建议…各种事忙过来忙过去,直弄到快晚上才差不多搞定。
这时老林已经躺上了大医院的病床,换了身病号服,身边站着林立找的护工老郑。
林立一时得闲,看着父亲躺在床上,找不到别的事情做。老郑有眼力,急忙说:“林儿啊,恁爸我照顾就行。你忙活一天了,回家歇会,明天再来就是了……昂~”
也是,自己在这儿一时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而且只要自己在,老爹估计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私人空间是必须要得到尊重的,哪怕父子也是一样。林立想着,也不矫情,说句“辛苦了郑叔”,推门走了。
“咔哒”,门页合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立离开的瞬间,屋里的灯似乎亮堂了不少。
老郑的腰板方才还佝着,这会儿立时抻直。脸上皱纹淡去,头上的白发消失,看不出半点老气,和刚才判若两人。
郑学勤。
林有远早认出了他,眼皮一抬:“上次还是送水工,这次怎么又当起护工来了?”
郑学勤闷了一会,答非所问:“我当时叫你别乱来,你答应了。但我当时就不信你没有别的准备…”
“对,有,等他成家了再说。”林有远依旧慢条斯里,“那个时候,这病就无所吊谓了。”
“我就是想……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在哪……在哪死的……”林有远自顾自说着,没有去看这位老朋友。
让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死不明就里二十多年,既是折磨,也是侮辱。哪怕明知郑的行为都是出于好心,他心里也很难没有怨怼。不过,这种煎熬会结束,他总有一天能去寻找关于妻子去世的秘密。
“过几年,等他在这扎下根……”林有远兀自说着。
“…不要想了…”
“什么?”林有远猛然感觉不妙,盯住老郑,要不是身体不听使唤,他甚至还要弹起来。
“对游离者的限制:其家属一般情况下不允许涉足游离。”郑学勤像那时一样,没有直视林有远。这时,他的脸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二十多年前那次的局促了。
林有远被剥夺游离的资格,也就是说,他的某个家属会面对游离。
林有远唯一的家属,就是儿子林立。
他瞬间明白了,歇斯底里道:“你们他吗到底要干什么!”
“从她不在那时开始,你们一直在针对我!我熬了二十多年,等他长大,你们又把他抓去玩命……咳……”他的声音被咳嗽打断了。
“不是我们!”郑学勤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有力:“选上他的是某个世界,不是我们!”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不是我们……不是我们……”郑的声音在林有远耳中回荡。他又开始觉得胸闷,气短,浑身麻木……
郑学勤看外表就三十多岁,无意之间散发的气场能让自己不能直视;而自己已经是个老态初现,瘫在床上,只能等着别人来治疗的老人了。
虽然强行回归游离能让他的身体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可早已不足以支撑他与规定对抗。他寻求真相的计划,在此刻碎了一地。
林有远突然感觉委屈,像是被人打了巴掌却找不到父母哭诉的孩子。
“这二十多年,你就没给我捎过什么好消息…”他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帮我个忙,关照他一下。”
“知道了。”郑学勤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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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大学毕业不久的林立感受尤其深刻。
他嘴上说过,不会要父亲去掏医药费。可他的财力其实很难支撑起他的想法。
只是很难,但不是不能。林立把烟头按熄,使劲抓了抓头发。
嗯,发际线还挺健康。他使劲让自己笑笑,发动起汽车。这辆车是父亲开过的,是他唯一一次接受父亲的大赠礼。
黑夜之下,老款迈腾声音粗豪,林立坐着感觉也挺好。
车子速度提起,将马路护栏的反光拉成一线……林立看着看着,忽而有些感慨。
回头给它保养一下,以后日子还长呢。他这样想着,不再去纠结自己到底是释然,迷茫,还是别的什么心情,一路开到租房的小区。
他早上停车的位置还在,旁边停着两辆大越野,仿佛是专门为他空出来的。
迈腾挤进停车位,两扇窗户被这两个大车挡的严严实实,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感觉有点发慌呢……”林立小心地跨出车门,眼前漆黑一片。随着一脚踏出落地,他发觉了不对劲。
两辆车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宽敞的空间?
不等他细细琢磨,一股庞然巨力自脚下传来,猛地将他扯入了墨一般的黑暗。
卧槽…他脑中刚爆出这两个字,意识便受不住黑暗的侵蚀,一片模糊。
眼前的影像飞速变幻。隐约间,他看到浩瀚的海面上,一块陆地覆着阴云。
在那块陆地边缘的海域之下,有一团绵延数十里的巨大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