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孩不见了。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还在这里的,就那样突然不见了。”
钱小丫说,在她向警察叙述着我丢失的过程时,悔恨一波又一波地袭向她。她说,如果她能紧紧站在我的身后,如果她能蹲下来和我一起找树叶底下的宝贝,如果她能不坐下来,不去聊那该死的天,那该有多好。她说,那个时候的她还想到了自己和我的老外婆,是多么辛苦地在医院保着我,几近上千个小时的苦苦等待,才有了我的出生,她却在这短短一小时里,把我弄丢了。她说她的眼前一片空白,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心像被掏空了一般,什么希望都没了。她说她终于感受到了,得到是那么的不易,失去却是那么的简单。
警察让钱小丫先回去等消息,他们会将我的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到她的。于是钱小丫说,那个时候,她的整个身子就像被硬生生切了一半下来,剩下的一半已经魂不附体。她和我在异乡,就像两个重新又连在了一起的同一人,我们是相互紧紧依靠的血肉至亲,我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我的消失,对钱小丫来说,就似切了一半的她。如果我再没有出现,她就要带着仅一半的身躯,魂不守舍地活下去,她说她想都不敢想下去。
仅这样一次丢失孩子的短暂经历,在钱小丫的心中埋下了深深的阴影,以至于在很多年以后,每当她刷到短视频中,那些丢失孩子的母亲,痛哭着寻找孩子时,她说她就想到了那一日的她。
我好笑地不断摇头,因为我就在那里,我就在她的眼前。当钱小丫拖着她那半个失魂落魄的身体,缓缓向我走来时,她眼睛里才有了光。她看到了我,我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眼前,这个傻女人又以为是在放电影,她张大嘴,愣愣地瞪着眼看着我,我大喊了一声:“妈!”
钱小丫被我这一声妈喊醒了,她哭着上前来摇着我,像个傻子似地大声说:“你跑去了哪里呀?我在到处找你呀!”
我说:“我就站在家门口,我站挺久了。”
这个傻女人,她所有想象的坏事情,一件都没有在我身上发生,我也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惊恐地期待她的出现,而那个时候的我断定她就是个傻子,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对她的智商不敢恭维,嘲笑她就是傻。
我一直在和那个男孩翻着落叶底下的宝藏,我们不是没有收获,而是发现的多半是甲壳虫和蚯蚓之类,那块区域并没有我想找的那种宝石。从小我就对那些奇奇怪怪的石头感兴趣,我总觉得肯定有一块奇特的宝石在哪棵树的落叶底下,等着我去发现。
我翻找了很久,可那个男孩开始不耐烦了,他说他家里倒有一些东西可以让我看一下,说不定就有我想找的,于是男孩便邀请我去他的家里看他的宝贝。男孩口中的家就在小区边上的菜场里,他说那里就是他的家。
当时我和钱小丫才来三亚不久,我们除了去过几次小区边上超市购物外,根本不知道小区的另一边竟还有一个不小的菜场,而男孩口中所谓的家就是他们父母在菜场上租的一个摊位。
男孩父母是菜场卖海鲜的,我们到的时候已是午后,摊位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条鱼。听男孩说海鱼是前一天傍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渔民们将鱼留在船上,放入冰块,待到凌晨时分便运到海鲜批发市场给鱼贩子们拉到各个三亚的菜市场卖,而男孩的父母就是每日凌晨开车去拉鱼的鱼贩子。
等到中午时分,菜场上男孩的父母已经忙碌了大半天,无精打采地躺在菜场的摊位前,呼呼大睡。我和男孩轻轻跨过他父母呼呼睡着的身体,又轻轻来到摊位里边。男孩从一张破茶几下掏出一个四方形状的大铁皮盒子。男孩打开铁皮盒,里面竟存着好多各式各样的壳。有各样螺的壳,各样贝的壳,还有我也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壳,男孩告诉我那是海胆的壳。最让我啧啧称奇的是他还有两个晒干的海星和一只海马。
我羡慕那个在海鲜市场长大的男孩,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捡到各式各样的壳。而我从此便对石头的兴趣慢慢也转向了对各式壳的兴趣,我开始留意起沙滩和菜场的壳,只要是我喜欢的,我便捡起来,回去洗干净,晒干。那些各样的壳不仅能观赏,还能作为棋子来玩,我会时常和伙伴们用我收集的壳玩跳棋游戏。
菜场摊位上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两个呼呼大睡的大人和两个玩壳的小孩。我觉得十分闷热且味道难闻,于是玩了不多久,便要回家了。男孩也不留我,听我要回家,就同我说了声再见,便由我自己从菜场找回了家。于是,我又独自一人从菜场走回了小区。我想钱小丫见我不在楼下了,必定就回去了,于是我从菜场出来就回了自家住的楼。我坐了上五楼的电梯,我又在家门口敲了很久的门,结果没人应。我想钱小丫肯定是聊天聊忘记了时间,我也懒得下楼,于是我就站在家门口,等着她回家。
这一切,对一向头脑简单的钱小丫来说,她或许真的想象不到六岁的我是怎么独自完成的;而对于我来说,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头脑去想吗?
我的一小时菜场游颇有收获,我正想把我的快乐分享给钱小丫听时,钱小丫却搂着我说以后不许乱跑了,她说她快要吓死了。我不屑地听着她诉说着她找我的过程,诉说着她找不到我有多焦急,并让我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那个时候的我,嘴里保证不乱跑了,心中可不这么想,她这是瞎操心!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坏人!我也不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