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河畔会场上的众人，就连岸边南北两艘楼船上面的观战之人，也立刻来了精神，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擂台上面这两个少年的比试。

要说小余如今的武技虽是自成一派，但是举手投足之间，还是能够勉强摸得到一些门路，能够看出是夜神殿和南疆地界上广为流传的拳脚。但是此刻与他交手的这个李三，尽管翻来覆去只是用双掌招架格挡，甚至全无章法可言，却是擂台下面一众南疆少年闻所闻未、见所未见的路数，全然摸不到半点门路。

对此小余也是越打越惊，只觉对方双掌之间所用的功法似乎有些熟悉，但是仔细辨别，却又全无头绪。好在擂台下面的人群里到底还是有人看出这个李三的底细，却是夜神殿冬雪堂的那个少女黎无名。

只见黎无名兜帽下的目光微动，望着台上这个自称李三的少年淡淡说道：“这人虽然故意隐瞒了自己的本门武技，但却藏不了他招式间的根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武当的【太极功】，乃是中原道家的武学。”

这话一出，台下观战的众人倒还罢了，台上的小余却是心中一凛，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自己觉得对方所用的功法有些熟悉，原来竟是和自己之前认识的、少阳子的那个女徒弟于渔同出一路。尽管两人的招式截然不同，但一招一式之间的以柔克刚，显然是同宗同源，原来都是出自中原道家武当一脉的功夫？

想到这里，小余再去细看这个李三的面貌。尽管这少年的五官和南疆人士无甚区别，但他那一脸白净的皮肉，全然不见南疆人士因为常年酷热生出的那一股黑黄，可不正是一个活脱脱的中原人士？

再想起自己和少阳子师徒以及中原武当乃至整个中原武林之间的恩怨，包括两人方才交手的第一招，对方分明是在模仿自己前两轮比试时的手段，想要用自己曾经用过的法子击败自己。可想而知，这个自称李三的中原少年今日上台比武，十有八九便是冲着自己来的。

理清了这当中的利害关系，小余反倒心中一定，深知眼前这一战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输。只是这个李三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修为却已不输给当夜曾经与自己交过手的于渔，而且隐隐还在于渔之上。而当时的自己和于渔全力拼斗，真要以修为而论，自己其实并非对手，最后也是靠着冒死一搏才能险胜一招。若非自己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阴派内功大成，又学到了夜神殿地界的种种高深武技，今日一战，恐怕也是同样不敌这个自称李三的中原少年。

当下小余再不敢有半点私藏，掌间招式一变，就此化作轻盈的路数，双掌进退之际，犹如一片片全然不受力的雪花，兀自在风中飞散飘落；但是一旦碰上活人的肌肤，雪花立刻便会融化成一缕阴寒，径直沁入五脏六腑。而且伴随着小余的这路掌法一出，整座擂台之上也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一阵阴冷，带动四下气息随之翻卷，即便是身在台下观战的众人，也不禁生出一丝错觉，只觉是置身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之中。

眼见台上激战的两人一口气交手六七十招，小余居然还留有后手，直到此刻才使出自己真正的本领，观战众人惊骇之余，都是自愧不如。就连一向神情平静的黎无名看到小余使出这套掌法，也是神色微变，脱口说道：“【长天雪乱飘】？”

要知道夜神殿一脉的武学向来是以阴狠见长，空手对敌之际，自然便是以掌法为主。首先是人界教坊传授那套【开山掌】，可谓攻守皆备，再加上一套以防守为主的【莲叶绵掌】，以此作为往后修炼各种掌法的根基。

之后能够晋升成为地界四堂六关的教众，通过入门的【阴夜心法】开启【炼气】之境，从而将夜神殿的阴派内力融于掌法之中，便是地界的入门【幻阴掌】。而在【幻阴掌】之后，依次还有【碧波掌】、【凌云神掌】和【寒冰掌】三套进阶掌法，光听名字就能知道，走的同样也是阴冷一路。

至于最后的这一套名为【长天雪乱飘】的掌法，便是夜神殿地界所有掌法的尽头，不但要有深厚的阴派内力作为根基，而且还要对各种阴派掌法有相当深厚的造诣，方才能够修炼施展。即便是地界四堂历代的祭师和正副堂主，也不见得全都能修炼这一门掌法，更别说是全都会使。

而小余如今能够在短时间将这一套掌法速成，除了得益于他那本就过人天赋和少阳子、风之祭师灌注的阴派内力，更多的则是源自天界禁地里那位木中之人传授他的【融香决】妙谛。

因为【融香决】的要诣，便是在于一个“融”字，乃是以海纳百川之理，将各式各样的武技按照自己的理解融为一体，继而化为己用。所以眼下只有十六岁年纪的小余能够施展出这一套地界掌法之中最为高深【长天雪乱飘】，其实大部分都是靠其他武技的招式变化在【融香决】的引领之下查缺补漏，从而让这套足以让一个地界教众研习毕生的高深掌法看起来似模似样，又或者说仅仅只是属于小余自己这一版本的【长天雪乱飘】。

反正这套掌法的名字之中也有一个“乱”字，只要领会到了其中【雪满天地，阴寒透骨】的精要，当中原本的招式变化究竟如何，对小余而言倒也无妨。只要能在恰当的时机施展出恰当的招式变化，也便足以克敌制胜。

于是伴随着小余这套【长天雪乱飘】的掌法一出，擂台上与他对阵的那个中原少年李三识得其中厉害，顿时神色一肃，再没有先前那般岿然不动的自信。他不敢继续将自己置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急忙迈开身形步伐，施展出一套虚实互换、阴晴不定的掌法来和小余的双掌抢攻，显然也是终于使出了自己的本门绝学。

只可惜李三此刻所用的这一套掌法，整个会场之中竟无一人识得，就连方才看破这个中原少年师承来历的黎无名也是一头雾水。唯有远在红河之中停泊在北面的那艘楼船之上，今日依然按时出席的盈虚道长和鹤唳真人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低声问道：“是武当派的【两仪四象八卦掌】？”

擂台上的小余自然不认识对方此刻所用掌法，只觉这中原少年的一招一式之间暗藏玄机，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的攻势为对方的掌势牵引，从而化为乌有，其中精妙，犹在自己这套【长天雪乱飘】之上。

然而又是十多招一过，小余看清对方的身形步伐，顿时茅塞顿开，暗道：“中原武当乃是道家门派，不管是何等厉害的绝学，终究脱离不了中原道教阴阳双鱼图案这一源头，也便是邓坊主昔日教我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再变六十四卦’。眼下这中原少年的掌法固然精妙，但是他的身形步伐却始终遵照着道家杜、景、生、休、死、惊、伤、开的八卦方位，当中的种种变化，和我学过的那套【八卦游身掌】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参透了这一原理，任凭这个中原少年的掌法再如何神妙，在小余眼中看来，也就全然不值一提。因为对方的掌法千变万化，但这当中的攻守进退却是由他的身形步伐所决定。于是小余手中【长天雪乱飘】的攻势不停，脚下则是施展出【八卦游身掌】的身法，来了个料敌先机，抢先一步占据了对方双脚下一步要走的位置。

如此一来，这个自称李三的中原少年被小余接连抢占先机，难免身形大乱，手上的掌法也随之一缓。小余瞅准时机，一掌全力拍出，和对方来了一个单掌相交。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两人双掌正面碰上，各自的真气化为内力涌现，那中原少年顿时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步。

要知道早在小余年幼之时，便曾被那位东吁高僧伽末离以佛门纯阳真气注入到了他的体内，之后再经过【流火功法】和【六阳破雪功】的修炼，小余的内功修为早就已经是在同龄人之上。

直到碰上那位武当高人少阳子，为了废掉小余苦炼的内功，又将一股等同于小余体内原本阳派真气的阴派真气注入其中，再加上后来夏风堂的风之祭师为了打破小余体内的阴阳平衡，也往他的体内灌注了一道夜神殿的阴派真气。而小余在误打误撞之下，将他原本的阳派真气贮藏到了天竺【三脉七轮】的右脉之中，从而令少阳子和风之祭师先后灌注的阴派真气彻底化为己用，由此练就的阴派内功，莫说是和同龄人相比，即便是和苦练内功二三十年的成年人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又岂是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的中原少年所能抗衡？

而场中的小余此时倒是无瑕去想这些，眼见这个中原少年虽然强得可怕，但是内功修为终究要逊自己三分，在小余眼中看来，无疑是长夜过尽的一线曙光，双方历经近百招的激斗，终于还是被自己抓到了这中原少年的薄弱之处，甚至是破绽所在。

于是小余手中招数不停，紧接着又是双掌齐出，和那李三硬拼内力。这一回两人四掌相交，小余【长天雪乱飘】的风雪之势化为阴寒气劲侵入对方体内，威力更胜方才，直震得这个中原少年接连退出三步。而小余的第三掌紧随其后，掌间原本配合这套掌法所用的【大寒真气】，也在这一刻随之化为夜神殿地界的至高心法【冰河入梦】，连同擂台之上此刻所有的风雪之势毫无保留地攻向对方。

面对小余的第三掌来袭，场中的李三避无可避，只能运起道家的玄门功法咬牙硬接。伴随着一声巨响，整座擂台上仿佛是凭空吹起了一片飞雪，雪花纷落之处，那李三一连退出七八步，直到退至擂台边缘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只觉整个人犹如身坠冰窟，不但经脉中的气息不畅，就连浑身血液似乎都被小余这一掌所凝结。

此时此刻，小余若是上前再补一掌，轻而易举地便能将这个中原少年打落擂台。然而双方苦战至今，小余多少也对这个同龄少年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不想靠着自己深厚的功力仗势欺人。

当下小余便在擂台当中罢手站定，向那李三扬声问道：“这位中原来的朋友，你是自己下去，还是一定要让我把你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