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么一番说辞,在场众人难免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这肮脏道人究竟是何意思。只有小余曾在涂山文家见识过这个诡辩道人的本领,知道这道人是专门替别人“助舌”的摇唇鼓舌之辈。此番前来龙城赴会,多半又是收了中原道教的好处,所以才会来替他们帮衬口舌。
而会场当中的那红衣名官差也难免有些尴尬,兀自愕然半晌,随即便将话锋一转,高声说道:“恭迎仁国公大人!”
话音落处,只听东门城头又是一阵礼炮声响,紧接着便见城外的这条红河之上,一艘巨舰破浪而来,转眼间便从西北方向的上游行至会场所在的岸边,其船身之长之阔,船体之高之大,竟比原本一南一北停泊在岸边的那两艘观战楼船还要雄壮许多,分明是一艘足以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巨型海船。
眼见如此威风的排场,在场众人心知就在眼前这艘巨舰之上,定然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那位仁国公大人,同时也是这次【龙城演武】的负责之人。一时间岸上的近千名南疆少年,连同北面那艘楼船上的中原宾客,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这艘巨舰之上,想要一睹这位当今大越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仁国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伴随着巨舰靠岸,甲板上立刻便有军士将一张椅子搬至船头,列队恭请船舱里的仁国公前往船头就座。只见这位仁国公大人头戴高冠,身穿官袍,中等偏瘦的身形既有几分文官的风骨,又有几分武将的彪悍。而他的年纪却要比众人想象中更加年轻,尽管留着齐胸长须,脸上却不见丝毫老态,最多也就四十出头,说是正值壮年也不为过。
眼见这位仁国公大人已在巨舰船头坐定,会场中那官差急忙跪倒在地,朝着船头高声叩拜道:“拜见任国公大人!”
一时间会场之中管控秩序的众军士也随之跪倒在地,同时吆喝四下参会少年跟着跪下,一同拜见巨舰上的这位仁国公大人。
小余本不想下跪,但是看到身旁所有的人都相继跪下,为了不引人注目,正要打算半跪唬弄过去,谁知巨舰上的那位任国公却已扬声说道:“跪什么跪?通通站起来!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尔等习武之人,又无官职在身,除了宫中的皇帝和家里的长辈,这天底下便再没有人值得你们下跪了!”
这话一出,场中众人都是心中一凛,纷纷挺直腰身。紧接着便有零星的掌声从人群中响起,只在顷刻间便化为全场一起鼓掌,声如雷动,显然是在替仁国公的这句话喝彩。就连小余也不禁心生好感,尽管对方是夜神殿在朝中最大的对头,但他这一番话却说的极是,的确当得起众人此时的掌声。
待到场中众人掌声稍缓,巨舰船头的任国公便站起身来,用沉稳的嗓音向会场中这近千名南疆少年说道:“各位少年英雄,有一句老话想必大家都曾听过,是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当官,儿子便能当官;老子种地捕鱼,儿子便只能种地捕鱼。也就是说,一个人若是出身寒微,那么任凭他有多大本事,这辈子也就只能种地捕鱼,永远都不可能出仕为官。我问你们,你们觉得这句话说的对么?”
听到这位仁国公大人开口便是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众人惊愕之余,都有些惴惴不安。但当中还是有不少胆大之人试探开口,回答说道:“不……不对……”
只听仁国公厉声说道:“这句话当然不对!南疆之地,北有中原龙盘,西有东吁虎踞,南有占城叛逆,往东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全无退路可言。本朝之所以能在强敌环视中立国,靠的便是国人自强不息,同心协力,舍命卫国。但凡是有德有才之辈,无论他是农夫的儿子还是渔民的儿子,只要一心报效国家,便能得到重用,继而封侯拜相,出人头地!关于这一点,我便是整个南疆最好的例子,今天我这个渔夫的儿子能够站在这里同你们说话,靠的便是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这话一出,无疑是一道惊雷炸响全场,场中的近千名南疆少年顿时群情激奋,一同高呼回应。小余身在其中,难免也被这一刻的氛围感染,只觉冲天豪气油然而生,几欲破胸而出。但他随即便定下神来,心道:“这人仅凭寥寥数语,便能让在场这许多素不相识的南疆少年心悦诚服,甚至是顶礼膜拜,就算他这便要让大伙去死,只怕也会有不少人响应,可见这位仁国公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夜神殿招惹上这么一个对头,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受。”
只见巨舰上的仁国公抬手止住众人的高呼,又继续往下说道:“本朝自开创以来,外有强敌环顾,内有邪教猖獗,可谓内忧外患,存亡只在一线。朝廷为了筛选国中栋梁,学文者,能以科举出仕为官;习武者,能以演武入伍拜将,是为英雄不论出身,唯才唯德是举。
但是这些却还远远不够,此番的【龙城演武】,便是要替国中所有的习武少年——也便是今日到场的各位少年英雄——再额外开辟一条晋升之路。因为你们的将来,便是南疆一国的将来;你们有将来,南疆一国才能有将来!不仅如此,我还希望通过这一次的【龙城演武】,能够树立国中强身健体之风,无论老少妇孺,皆以习武为荣,从而……”
然而话到此处,这位仁国公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一柄无形的剪刀凭空剪断了他的话。在场众人不禁一愣,急忙抬眼望去,只见巨舰船头的这位任国公脸上神情微变,目光则是径直投向会场里众人身后的龙城东门城墙,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不等在场众人细想缘由,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南面那艘观战楼船之上,夜神殿的潘堂主突然站起身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朝着东门的城墙上方躬身行礼,提气说道:“夜神殿座下、地界冬雪堂潘唐智,拜见教主大人!”
这话一出,会场中的近千名南疆少年急忙转身,齐刷刷望向身后的东门城墙。就连当中的小余、丧彪、小帅、小美和黎无名五个夜神殿的地界教众,也是心中一惊,同时转身望向城头。
只见就在那高达七八丈的龙城东门城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道银色身影,却只是静静矗立在城头箭垛之后,仿佛早在亘古时期的洪荒岁月,他便已经立于此处,看尽了世间的沧海桑田。恰逢此时东方初生的朝阳映照,他身上那件银色长袍更是栩栩生辉,与日光交织泛出金色光晕,宛如天神下凡,降临人间,令所有凡人都不敢直视于他。
然而透过日光绚出的金色光晕,众人再往这道银色身影的脸上看去,却被一副银色面具遮住了面容。而在这副银色的面具之上,赫然雕铸着三只眼睛,自上而下并列分布,于神秘之中透露出一丝诡异,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怜悯苍生的天神还是为祸世间的妖魔。
尽管这还是小余头一回亲眼目睹这么一副诡异的三眼面具,但是早在当年新晋地界之时,他们几个跟着冬雪堂那位黄老师学习夜神殿的种种教义,便曾知道传说中上古时期从天而降、拯救南疆百姓于水火的那位夜神,其真身便是面生三目的异相,恰如此时城头那人脸上这副银色面具的形貌。
可想而知,此刻出现在东门城墙之上的这个脸戴三眼面具、身披银色长袍之人,便是长夜谷神寂山之主、传闻中南疆夜神殿的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