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用其他移动手段,比如飞行之类的,移动时间至少可以紧缩到三分之一。但一路上都有零星的群众拜见摄政王凯旋归来,江政忠溯不好敷衍而过,只得老老实实地在马车上站了一个钟时。
来到营地的江政忠溯原本想继续工作。可他留意到大家一路奔波没怎么休息,便下令所有人休息半天,具体事务次日再处理。既然大家一起休息,心力有点憔悴的江政忠溯也借机找地方缓了一缓。
解散了队伍之后,江政忠溯匆匆地赶去安排给自己的帐篷。或许有别的人找过他聊事情,但迷迷糊糊的江政忠溯已经听不进话语了。他找到自己的床铺一个咸鱼平卧正面扑倒在上面。
战时的床铺是用一张垫子铺在泥地上,睡上去比木板床还要硬,摔下去其实蛮痛的。江政忠溯这一倒不小心撞到了膝盖,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安逸地合上了双眼。
“战终于打完了……”
眼前一黑,脑海又浮现出战争的地狱。那血流成河的场景,那铁锈和腐败混杂的气味,那刺耳剜心的悲鸣和怒嚎。战场上越是英雄,缠绕自己的梦魇约多。每当回忆到这里,江政忠溯都会下意识想呕吐。
“旺。”
披着毛的狗爪按住了上涌胃酸的喉咙,某个术式的发动延缓了江政忠溯的恶心感。小伙伴达兹每次都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帮自己缓和,多亏了它,江政忠溯在打战期间没有实际呕吐过,成功维持住庄严的摄政王形象。
“谢谢啦。”
江政忠溯笑着细声说道。
白犬达兹没有回答,它蜷缩在江政忠溯的脸颊旁睡下。达兹不和自己聊天,江政忠溯便自言自语起来。
“我曾以为自己能放得下人性,为了朋友家人能够牺牲外界的一切。当我站在尸首堆成的山顶,我才明白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冷血。我的双手早已染上了红色,杀一两个仇敌我已没有抵触。可是啊,能下手杀人和能下手屠杀不是一个概念。爱恨情仇的恶意谁都能有,但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并非易事。”
江政忠溯扭动脸蛋贴近白犬的狗毛。
“是啊,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偏偏做到了。炮击之下冤魂无数,不只是军人男人,死于我手的老少妇孺也不少。开炮之前我能预料到后果,但我还是选择按下炮击键。不管出于怎么样的目的,为了怎么样的结果,能下这轻轻的一指便能锁定我这个人的真实形态。我啊,果然是个邪恶之徒。如果能在战场上承受住血腥的人是英雄,想必我就是当不成英雄的狗熊吧?因为我根本不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我不认为自己的杀戮是什么伟大的行为。我没有那份坚定站在己方的信念,我的理性让我站在了敌人的角度观察问题,进而对敌人也产生了同情和怜悯。我能理解我们的痛苦,也能明白他们的苦处。大家都有自己的正确,只是两份的正确站在了互相的对立面。我为了保护己方的正确,将对立方屠尽,可是这样的正确真的是‘正确’吗?会不会有更好的手段,更好的做法呢?吶,伊格志丹,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江政忠溯渴望寻求答案,但达兹许久没有出声。以为达兹睡着了,江政忠溯也就皱着眉头强行合上眼睛。战争开始的这些天里,他几乎没有一觉好睡的。如果不是华桃墨素偶尔会帮他施加催眠术式,他的精神很可能早就干枯了。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大家都有自己心念的‘正确’。若是只身一人,自己认为不正确的事情大可不做。但如今的你并非一人,你的背后站着上百位的人民,你必须回应他们的期待。所以你知晓这不符合自己的正确,却不得不抵制自己的正确而为之。可这是你的问题吗?我强迫你去杀一个人,就能说明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受让方吗?推动你的是他人的意识,主观上你没有赞同这种做法,这份不正确固然有你的一份,但不能以此盖棺定论你的人格。人有魔怔的时候,魔有行善的时候。其实生灵的行动都随本心而来,人与魔只是外形之别,人与人更是关系密切。本是同根生,相互当体谅理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方算活的明白,而你无疑是广袤世界的明白人之一。归根到底,你现在活的痛苦是因为你在为他人而活。别人手持权力挥霍能幸福一生,于你而言却是对本心的束缚。现在的你越是对现状感到反感,未来的你越会往熟悉的路线行进。我行我素,一切随本心而活的人生,或许这种生活才是最贴切于你的正解。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今天我破例说这么一句吧。伊格游霖,即使人生翻了一个篇章,一切从空白重新开始,你终将还是成为了你自己。”
听着直达大脑的话语,眼眶湿透的江政忠溯吸了吸鼻子。他揉了揉僵直的眉头,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我才不是伊格游霖,你个傻狗。我睡觉了,别打扰我也别人他们吵我。”
抱怨了一句话,江政忠溯真的找回了睡意,这是他时隔多日难得有的主动睡眠。而达兹也听从江政忠溯的抱怨起身离开了帐篷,走到门口的它转头盯着在帐篷边偷听的三人组。
华桃墨素是第一个发现达兹走出来的,但是她昂首挺胸理所当然地站着,没有半点心虚内疚。
老父亲古罗意识到自己的偷听被发现,有点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袋。他和华桃英桂对视一眼,默默决定暂时不回帐篷,拉着妻子和女儿去别的地方逛。